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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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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陵墓之中,却日夜听得另侧行宫笙管箜萧缭绕入耳。这对于一个自记事起便看不到山外秀景的幼童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她只是个孩子,自会喜欢彩妙精美的衣衫,会迷恋与美丽有关的一切事物。山宫对她而言,便是生生阻断这一切的噩梦。

    然而,比起那种被遗忘的失落之痛,这样的冯润,更让自己痛。

    最后一盏茶死死握住,冯善伊站起身,裙角蔓过碎裂的杯盏,鞋尖尽湿,她一声一声言着:“你如今只有七岁。到你十七岁,二十七,甚至三十七岁时。我实在不知你又能做出什么来。我活着兴许也看不到你三十七岁的模样,只是你至那时仍要为了欲望吞噬自己的良心吗?”冯善伊蹲下身来,将最后一碗茶递了她手中,言得恳切,“喝完这口茶,娘送你离开,可好?”

    “娘!我错了!我只错了这一回!”冯润猛扑入她怀中,茶盏湿洒了裙摆间,她死死抱紧母亲,“别赶润儿走。”

    冯善伊抚着她的额头,五指深入她发中,唇际模糊一笑:“魏宫那地方,有太多的诱惑,你会有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欲望膨胀之后,只会越陷越深。我实在不能带这样的你进去那个地方。”彻骨的寒冷环绕着单薄的身子,这并非外力而发的酷寒,而是从内心升起逼人的寒意。想起那个地方,就如同坠入冰窖,寒得引人齿骨打颤。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春风可以这样冷。领着冯润走在清晨空无一物的宫道上,八面来风,吹得万物俱败。一路而出,冯润止住了哭泣,便如接受了自己命运般静默以对。临行前,她向母亲讨了她腕中那支血丝玉镯做唯一的念想。冯善伊将那镯子与一整卷法华经置入她行囊中。惠裕曾经说过千万经法中,法华经以善为教,习法者灭欲消灾,修得正道全身。

    得知消息的冯熙已连夜驾马而来,如今已候在外宫宫道上,守护行宫的侍卫因与云中陵宫将卫素来亲密,所以冯善伊才能轻易买通了关系,托哥哥前来接应,且不会惊动拓跋濬。守宫的侍卫见得钦安院,渐让出道来,退了十几步之外。

    冯润看见舅舅的车马于身前,仍是委屈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冯善伊。

    冯熙先将行囊塞入车中,再回身时抖出宽袍将冯润裹紧抱了肩头,冯润一手仍紧紧拉着冯善伊不放,目中忍着才能不落泪。冯熙叹了一声,低劝道:“润儿,你把手松开吧。”

    冯润不应,只捏着那腕子更紧。

    冯善伊看了她一眼,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松开小拇指时明显听冯润哭腔极重地哼了声,她心头便如撕裂的疼开。她将冯润的手臂塞回袍中,故作严肃地看着她,定定出声:“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哥哥的女儿。他日倘若在魏宫见了我,记得唤我一声姑姑。”

    最后一字咬出,冯善伊几乎窒息。

    忘了父亲,忘了母亲,忘了山宫凄苦,忘了自己所有的不平与期待,就此重新开始。

    冯润圆滚滚的眼睛便紧紧瞪着她,似没有听见,更似不敢相信。

    冯善伊转过身,一手扯下长袍甩了地间,迈了出去,素衣贯着风无比单薄。身后方妈追步而上,俨然是哭着。最后听得冯润在宫门唤了一声“母亲”,那声音便越发模糊而遥远,车马自永安门辘轳而过的声音更远了,冯善伊走着走着苦苦笑了,想她曾以为无事一身轻,也曾心高气傲着,更是任性而肆意妄为,如今却有如被捆缚了手脚,万事皆想着能活着便好。

    这一条死路,还是随行的人越少越好。

    她扬起头来,看着淡月,浮了一笑,言比风轻:“你的女儿,我若给不了她世间的一切,也至少不能把她带上这条绝路。”风清云淡之后似乎看见了那诩作云淡风清的男子,自摇起月白色长衫,一如月盘,笼映天地。

胡笳汉歌 云中篇十二 雨中注目

    冯善伊让方妈先回去,自己一路在宫道中吹着冷风发愣。走至广德殿,天已大明,她渐有些发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阴风扫过,即有星点湿雨如春播洒落,脚下光滑的地砖起了水雾,很快,弱雨骤然起势,瓢泼倾盆注下。细雨落目只作冰凉的泪,还有什么值得不值得,一切都到了这一日,她是要向他揭开一切底牌,也要问问他的筹码。

    这一笔大生意,是从今日开始运转。

    广德殿的灯灭下,余烟如龙须一脉脉绕出窗外,混杂檐下水雾的湿气,烟不是烟,雾不是雾。

    前殿门由垂首提灯的小公公们拉开,他们躬身持着雨伞在前面开路,稍后而出的是拓跋濬,他是又一夜未睡,批阅公文至大明,这时候匆匆洗漱正欲前去侧殿宣政堂与重文武官员议事。

    打头的几位见到雨中立了殿前的冯善伊,俱是惊诧,忙将头压得更低,只等拓跋濬反应。

    拓跋濬平静地望去那身影,并不觉惊讶。

    冯善伊望着他,满目都是冷雨的朦胧,她笑着笑着抿直了唇。虽是无声的对望,却是说了许多许多的话。从一开始,他便是在试探她!或者,是在用自己!他从没有半分意思立小雹子为皇长子,一切都只是个幌子。从他带他们入行宫便是。她的头很痛,不至冯润办了这件蠢事,她甚至也想不到又一次被自己的愚蠢蒙蔽了!

    这个男人,这个一手撑起帝国所有的骄傲与繁盛,却活在举世孤独寂静中的男子,他优雅的面容只是一个盛世的颜面,他秋水柔情的目光只是隐蔽着坦然的无情,那握有天下,滑过千万奏折的修长十指既可以穿越无数女人的乌发青丝,也可以将世间最柔最真的心狠狠揉碎。这就是属于帝王的情爱。

    他将一个最适合为自己孕育出皇家延嗣的年轻女人捆缚在这个金丝银玉扎起的美丽牢笼中。

    又将另一个可以在自己不能万全之时成为备胎的皇子囚禁在一山之隔的另一座山宫中。

    他在最安全最寡欲的宁静中,给予这两条生命呼吸的空间。

    他的布棋周密详致,他会静等新生命的诞生,也会在行宫的这一处暗中注视着山宫子嗣的成长。一个代替另一个,一个成为另一个的备胎。在进入行宫的第一刻,他便旁敲侧击借由玄英的愚忠刺探她,从她口中听出实非觊觎太子之位,也没有动李婳妹的心思。冯润投毒一事,玄英势必也向他请示过,也正是顺他的意思与自己殿后对峙。甚至方妈都是他从中安插的奸细!冯润那样小的孩子,又岂会知晓伤胎害命之事,若非方妈暗中点拨,或者根本就是方妈听从拓跋濬的旨意教唆冯润。润儿她格外懂事,自小与方妈最亲近,就算委屈成那副模样,她也不会张口说方妈一个不是。就是这样的孩子,被他们联手,甚至利用了自己的手,推了出去。她险些忘了,冯润是文氏和拓跋余的孩子,那么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面对这个孩子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他拓跋濬。

    拓跋濬要利用她保护李婳妹,保护他未来的太子殿下,利用她的手赶走那个不能面对的女孩。

    冯善伊依依而立,微微笑着,白蒙蒙的细雨中,她看不清谁是谁非,看不清一张张烟花灿烂的面容之后掩饰着怎样冷漠窥探着的眼神。

    几步之遥,拓跋濬淡无声息地立在殿前,他没有出声,自可以当她此时的肆妄是因为母女分别之苦,冯润虽不是她所生,然而近六年的养育情分,甚至比血脉更重。他只不过就是不愿见到那孩子,不愿拓跋余的影子依然笼罩魏宫的白天黑夜。若说他试探她,无可厚非,她死心要出山宫,他必要保证她不会伤害未来的储位继承人。若要成为他身侧的女子,尤其是觊觎着那个位置的女人,如若不失去些什么倒也的确不知得来的珍贵。他的后位凤冠,并不是随便丢弃哪个人便可戴上的帽子,他千挑万选的女人,必大宜于时局政要,必合乎天子的心意。至于,拓跋云中,他的皇子,也是她的儿子,这孩子的所去所归。。。。。。

    “皇上。”崇之低了一声,只想催促着时间不多了。

    拓跋濬敛了气息,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去,再不看冯善伊,大步迈向侧殿的另一方。如果她仍是想不明白,就任这冷雨浇明白吧。魏宫是什么地方,天子是什么,皇后又是什么。冯狗十年,魏奴七年,云中禁闭四年,如果她卑微隐忍的二十年都不能让她明白这些,那么他也实在不知她到底有没有那个资格如她所言般争夺自己身侧的位置。

    拓跋濬的身影最终消逝在重重雨幕中,冯善伊闭上眼睛,任泪水雨水止不住的倾泻,她其实不恨他,他只不过太过沉迷于他的雄图伟业,身为天子,时时刻刻以帝王心术阅人御人,甚至要如此对待他的亲人,于他而言,到底是幸还是悲。

胡笳汉歌 云中篇十三 风雨满园

    拓跋濬迈入侧殿时,众臣俱在议政,也有人在议论这一场雨如何大。只他立时出现在殿前时,周遭瞬间静下,官员皆知这年轻有为的青年皇帝有一副怪脾气,甚难摸准。于是在他面前,言得少才不至于出错。对于朝臣他其实很少处罚,即便是意见相左,也能强压下怒火,甩甩袖子即是下殿,只落得内侍公公崇之灰头土脸传一句“再议”将场面圆回来。然而像今日这般掌管政要的尚书齐聚议政,他却总能把持几分耐心,往往都是以尚书们议定的主意拟旨。

    这一日,拓跋濬顶着烈雨而来,自是眉宇笼罩团团阴晦气息。

    先是云中太守的折子报了上来,尚书穆伏跪地呈书言报:“云中营卫报,柔然已驱逐近百里,不足担忧。问皇上营中诸将,是不是要拜坛犒赏?!”

    半晌却只见皇帝阴沉个脸,久久不做反应。

    穆伏忙又换了折子双手呈递:“京都奏上二月前出了一起大案,匪徒洗劫三品大员全家百余口。”没有传接奏报的音言,便只得跪听垂询,这尚书大人跪得有些发毛,便自行论道,“盗贼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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