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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行-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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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剑卿突然面色一变,心念方动,左手已挥出,那名吹洞箫的小兵冷不防刺过来的一刀,被他手中酒碗挡个正着,瓷碗的碎片飞溅起来,孟剑卿的左手穿过碎片探出去之际,食中二指夹住了一片碎瓷,锋利的瓷片随即划破了那小兵的右手腕脉,小兵痛呼一声,短刀脱手,孟剑卿左手已收回,接住了短刀,手腕一抖,那柄薄薄的剔骨刀自下而上斜斜射入了小兵的咽喉。

小兵喉中咯咯作响,踉跄着倒了下去。

孟剑卿慢慢站了起来。

晏福平与胡进勇面面相觑,周师爷脸色发白。

小兵倒下去的声音惊动了在隔壁房中喝酒的孟剑卿带来的两名卫士,抢了进来,齐声喝道:“什么事?”

孟剑卿示意他们将那小兵的尸体拖出去,淡淡说道:“查一查这个人,晚上来向我报告。”

两名卫士领命退下。

孟剑卿至此才明白,自己心中突如其来的阴影,就是这小兵箫声中隐藏的杀机。

他虽然不通音律,但绝不会感受不到那股杀机。

晏福平喃喃地道:“好家伙,原来孟兄弟你已经有资格成为暗杀的对象了!亏得你我知根知底,要不然我的手下人变成刺客,只怕我也会被锦衣卫扒一层皮下来!”

【二、】

几巡酒下来,周师爷与孟剑卿也算混熟了,当下婉转说明来意。

原来为的是钱塘江中猪婆龙(按:即扬子鄂)伤害人畜一事。近一两年,钱塘江中,不知何故,猪婆龙极是猖狂,甚至于白昼出现,浙江省请旨发兵捕杀,又碍于洪武帝的忌讳,不敢说是“猪婆龙”,只说是“鼋”,兵部行文下来,调发杭州卫所的驻兵,将钱塘江中的鼋杀得干干净净,猪婆龙仍旧横行,沿江百姓,三天两头涌到杭州知府衙门和浙江巡抚衙门去击鼓告状,浙江民风又健讼,一群讼棍,在其中挑拨,大有不将知府与巡抚拉下马不肯干休之势。

周师爷叹道:“若论本心,巡抚大人又何尝不爱惜治下子民、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良善百姓平白无故地死伤?只是——唉,孟兄供职锦衣卫,贴近天颜,是否能赐教一个两全其美之计?使巡抚大人既不必以臣子而触君父之怒,又能全父母官之职?”

胡进勇在一旁悻悻地道:“孟学长可知道今天我为何迟到?只因将要出营之际,士兵们来禀报道,在江边洗菜的两名士兵,被猪婆龙咬断了手脚!”

晏福平一拍桌子说道:“还有更可气可笑的!前些日子我手下一名兵丁在江边出恭,居然被一条猪婆龙幼仔咬掉一块屁股肉下来!”

孟剑卿诸人当真是啼笑皆非。

周师爷又道:“孟兄虽属军籍,到底也算是浙江子弟,若能解决掉这件事情,多少也是为浙江父老尽一点心意,沿江百姓,不知该如何感激才是,人人都道公门之中好修行,孟兄说可是?哈哈哈!”

孟剑卿听这周师爷的口气,竟不是希望通过他与沈光礼搭上线,而是希望由他自己来解决掉这件大大为难之事。厚望如此,倒叫他暗自惊异又沉吟,不知这是因为浙江官场中对他在锦衣卫中的地位多有夸大,还是因为晏福平和胡进勇大力宣扬的缘故。

但是周师爷那句“公门之中好修行”倒的确是令他心中一动。

在天台寺中五年,日习日见,都是佛家因果之说。无论信与不信,日久天长,心中总跳不出那团阴影。

一将功成万骨枯。锦衣卫中,又何尝不是如此?

若真按佛家因果之说,则地狱之中,不知有多少无头恶鬼在等着他们这些人。

孟剑卿的嘴角隐隐泛起一丝自嘲般的微笑。

周师爷注视着踌躇沉吟的孟剑卿,心中暗自忖度,不知这年轻的校尉究竟是否名不虚传。

胡进勇与晏福平则安然等着孟剑卿的回答,在周师爷看来,显然是对孟剑卿深具信心。

良久,孟剑卿才道:“不知巡抚大人是否已向兵部缴令退兵?”

周师爷听他这一问,心知大有文章,立时精神一振,答道:“尚未。大人以为此事甚是麻烦,故此迟疑未曾缴令。”

孟剑卿吁了口气:“那就好。”

他看看窗外,时当午后,风和日暖,正是猪婆龙出水觅食之时,当下站了起来:“好,我们这就去江边。”

明制以文官领兵,浙江都指挥使司只有练兵之责。巡抚大人拿着兵部的调兵令,先调发了杭州卫所的驻兵到钱塘江边。两岸百姓听说又要去杀鼋,掩口而笑,有受过猪婆龙之害的,则且笑且骂。虽然如此,仍是呼儿唤女,涌到江边看巡抚大人这一次又如何杀鼋。

胡进勇低声向孟剑卿道:“这么热闹,猪婆龙不出来可怎么办?”

孟剑卿审视着江面答道:“这几年猪婆龙虽然闹得凶,还是没人敢妄自杀龙吧?”

胡进勇脱口道:“那是当然。”

孟剑卿微笑道:“你说那些猪婆龙还会怕人吗?”

胡进勇挠挠头,可真是答不上来。

孟剑卿又道:“再说了,人多正好做个见证。”

煦暖的冬阳之下,江水滔滔,一队士兵将三头猪各割几刀,投入近岸的江水中,猪血在水中弥漫开来,立时便有十数头猪婆龙浮上水面争食。

孟剑卿“啊”地惊呼一声:“好大的鼋啊!”

他这一声惊呼,暗自运足了气,岸上官民,听得清清楚楚,正在诧异之际,孟敛卿已取过身后一名卫士捧着的那张神臂弓,抢前数步,张弓搭箭,一枝接着一枝,射向那十几头猪婆龙。他们的箭术,都是孔教习一手教出来的,当真是开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猪婆龙虽然遍身硬甲,也当不得这镞长五寸、箭长三尺的精钢透甲锥穿甲而入,转眼之间便有五头猪婆龙带箭而逃,其中两头,游不出数丈,便沉入了水中。

至此大家才回过神来,胡进勇标下的士兵首先奉命,跟着孟剑卿发箭,一边大叫“杀大鼋”。岸上看客,瞠目结舌,继而大笑,跟着哄叫“杀大鼋”。

胡进勇一边笑一边拍着孟剑卿的肩道:“孟兄,这样的主意,也亏你想得出来!”但是笑着笑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且慢,这要有人追究起来,孟学长你可是第一个发箭的人,只怕——”

孟剑卿望着江面淡淡说道:“这一次出任务,我都不知道有没有命回来,还管这个?真要有人追究,你们记住,都往我身上推好了。沈大人自然会想办法善后的。”

就让沈光礼去伤脑筋好了。

胡进勇困惑地看着他:“什么任务这么艰险,连你都觉得会没命回来?”

孟剑卿笑而不答。

胡进勇也不便多问,只道:“要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孟剑卿默然一会才道:“我的家事,你也略知一二。我若真的回不来,你和晏福平离宁海近,帮着照应一下我母亲吧。”

他的生母,只不过是一名灶下婢,全靠着有这么一个儿子,才得以在孟家立足。

胡进勇虽然答应,心中却不好受,转念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孟兄,我倒觉得你会吉人天相,不会回不来的。”

孟剑卿一笑:“我又不是公孙义。”

胡进勇也失笑。

公孙义的好运气,在讲武堂中是赫赫有名的。最近一次,是他和孟剑臣奉命巡边,出塞五百里,迷了路,水尽粮绝之际,居然好死不死地撞到兀良哈部王妃的营帐中,斩关夺将,将王妃抓回了北平。兀良哈部蒙古折箭为誓,十年不犯边,这才迎回王妃。燕王口中不说,私底下,只怕也不是不以“福将”视之的。

【三、】

日暮回城,孟剑卿仍在晏福平处安歇,派出去调查那名行刺小兵的卫士回来复命,说那小兵原本并非军籍,是今年秋天该当服役的那户人家买来顶替亲生儿子的,再追查下去,这小兵原来是出身大户人家,家中在前几年的郭桓案中败落下来,因为牵连颇深,家中十五岁以上男丁都被处死,女眷及十五岁以下男丁官卖为奴。

这与孟剑卿的猜测相去不远。但是郭桓一案,首发地是北平而非云南,知道他在其中所起的作用的人,并不算太多。这小兵倒知道、倒会将这笔帐算到他头上来?

沉吟一会,他说道:“我听那小兵吹的笛与箫,很有些路数,必定是经过教坊中名师指点、下过苦功的。十五岁被卖为奴——现在也有十七八岁了吧,这中间两三年时间,都在什么地方?教他的人又是谁?”

晏福平暗自诧异,孟剑卿什么时候又懂得分辨这小兵的笛与箫是经过教坊中名师指点了?老实说他可什么也听不出来。

卫士禀报说当年官卖之后,这小兵辗转经过了几任主人,料来无甚大碍,所以不曾细查。

说这些话时,两名卫士心中忐忑,神色间也有些惶恐。他们应该先将这来龙去脉全查清楚再来禀报的。

孟剑卿又问道:“这小兵的前后几任主人中,可有教坊中人?或者是与教坊来往密切之人?”

两名卫士突然间福至心灵,明白了孟剑卿反复追问的用意,一人说道:“听说其中有一名乡绅,人称丁员外,家资巨富,好蓄声色娈童,想必就是他了。不少苏杭名妓以及钱塘江上的船娘,都与他有来往。”

孟剑卿站起身来:“那么我们今晚就去拜会这位丁员外。”

临走之际,晏福平忍不住道:“孟兄弟何必这么匆忙?那丁员外家大业大,跑不掉的,明日再去也不迟。我和胡进勇又邀了几个人,正打算今晚好好乐一乐的。”

孟剑卿微微一笑:“有福之人不用忙。”

晏福平叹了一声:“无福之人一腿毛——真说不清到底是谁有福谁没福来着?去吧去吧,回来咱们再喝!”

孟剑卿一笑而去。

留下晏福平苦苦思量着今晚怎么打发他们邀来的那帮狐朋狗友。

孟剑卿一行突然登门拜访,丁员外虽然财雄势大,也禁不住心中惶然,小心翼翼地探问来意,一边暗自检点,最近有无行差踏错,仅仅是因为树大招风才惹来锦衣卫,还是别有原因。听得曾在他门下呆过的一名小厮今天居然会因为行刺孟校尉而被杀,不免惊出了一身冷汗。及至孟剑卿将话题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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