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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多有錯铡窍窬S摩詰經裡說的、「以眾生病,是故我病。」我這樣一引用
,焉知劉先生不然,他道、「其實萬姓何嘗有這樣多疾病。」我當下憬然。原來
悲憫激昂的話,多半是自身不得清安。民間是有王者興,即百花開放,王者未興
,亦像花謝後花開前,有著意思無限。我這樣被輕微的叱責有過幾次,但劉先生
是喜歡我的。
但是教書的事不知道到底行不行。又將來如何再出去到中原,亦只是這樣想
想。惟我對於尚未成為事實的天機每有一種浮玻叫膽c幸。只有一次讀到文天
祥的七哀詩,他被俘北去道中所作,提到兒女的,有「一雙白璧委道傍」,還有
提到他的妾、
天崩地裂龍鳳殂 美人塵土何代無
我大受震動,有好幾天竟是心裡解不開。我就生起氣來貶了它。還是李陵的詩好
、「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時。」感情一轉就轉過來了,這纔是天性有餘。
我現在讀書總要拿來比到自己身上,於身親的即是好,於身無益的即是不好
。有時我無端想起家鄉的清風嶺,王氏節婦也是被元兵所俘,在此投崖,我誦她
石上的睿姡b到、
夫面不知何日見 妾身應料幾時回
不覺心裡一酸,她的身世與我的不同,且去今已將千年,但人世悠悠,天道渺茫
,還是一樣。
我在房裡寫文章,外婆來收拾桌子上的鏡奩茶碗,問道、「你一張紙一張紙
寫字?」我道、「寫字可以教書。」一次她把我寫好的一張稿子包枺靼袅恕
我發起小孩脾氣來,她也害怕了。秀美已到了蠶種場,仍當技師,來信叫我安心
,她會寄錢來的。外婆倒是也曉得當值我這個女婿,我卻與她少談天,惟有時要
她把秀美小時的事說來聽聽。外婆說秀美五歲時就會替大人手腳,她去河邊洗衣
裳,一次跌落水裡,正是晌午,路人看見撈起,已經差一點淹死。九歲患痢,又
幾乎不救,這樣的小人兒,生病且很聽話安靜。後來好了一點,胃口不開,買來
一隻角蟹給她過飯,她飯喫了一碗。一隻角蟹她喫了三天,小人兒也曉得家裡艱
難。阿婆說時,幾次眼淚直流下來,我聽了無限痛惜,心裡想著我必定要待秀美
待得更好。
阿嬤她們說外婆福氣好,女孝婿賢。但我與人連少攀談,真是從何賢起。倒
不是因為我的溫州話不行,而是一做了知識人,在廣大的世景裡外婆與阿嬤她們
使用的言話,我反會不曉得說了。我不過是比前院當鎮長兼小學校長的國民黨員
還好一點。還有房枺旒业膬鹤樱谡愦螽斨痰模倩貋砦乙娺^一次,比
起來,我覺與他還是與阿嬤她們有話可說,這點我真要佩服秀美,她與世人總是
可以爰笑爰語。
外婆倒是也有她的朋友,是台門外右首一家的阿婆。那阿婆有子有孫,種菜
為生,家門口還敚小攤頭,賣炒豆針線香煙火柴,家裡還算殷實。他們常時夜
漁,網得滿簍小魚,都是四五寸的白條,送來十幾尾給外婆,說、「你家有姑爺
,也湊湊嘎飯。」我很愛喫,味道極鮮。有時還送來乾菜,他們自己種自己曬的
。那阿婆家我也與外婆去過一次,好像小時我跟母親到荷花塘九婆婆家。
我有時簷下小立,看看庭中的一株小樹,它總還有根,好過我蛟龍離了水。
阿嬤在階前揀選做紙潱玫臉淦浣睿瑴刂莸男羧思覌D人多從紙坊領來這樣的
枺鳎呀洆v過一次的,攤在筐裡,閑下來就揀揀,賺的工錢也貼補貼補每天的
小菜。這阿嬤,便亦勝過我,她在人世是有根的。她的大兒子去年到上海做裁縫
,按月寄錢來家,也糴得米,也買得柴,不必喫蕃薯過日子了。
轉瞬清明。阿嬤的兒子從上海回來上墳,且定新婦,是親鄰處他皆有上海帶
來送人的枺鳎o我也有一支牙刷,一塊肥皂。這次他在家要住一個月,每日拜
親訪友回來,便在房裡當沿階的窗口裁衣做生活。我聽他講說上海的世面,朋友
淘裡,及大世界天蟾舞台這等去處,只覺我真是白住了上海多年,竟像廟裡的神
,要說世俗的熱簦В犊倚牛是這班做手藝的人有風光。那阿嬤當然得意她
的兒子,今天已經出山了,抵得過多少仕宦顯達。中國民間是小孩帽上綴的金字
,雪白與粉紅兩種米粉做的連環糕上印出的字,也都是「狀元及第」,就有這樣
的采頭,而阿嬤的待兒子,與兒子待娘,單是這母子有親,就已經人世有信。
阿嬤住的廳屋樓上原是一瑞安婦人租住,新近換了姓鄭的,一家四口,倒是
士紳舊族。偏是此等人家,一窮就分外襤褸悽慘,面孔的線條都變硬,風趣毫無
。那瑞安婦人則搬到就近一個尼姑庵裡。她叫陳瑞英,只有一個兒子十八歲,在
照相館做事,真真是家徒四壁,若她倒是無事逍遙,快活似神仙,她因丈夫早過
,男女之間非常之怕難為情,且是未更世事。去年秀美在這裡,她陪我們去過西
山,現在她來陪我到松台上看廟戲。
五六月裡,溫州到處有廟戲。溫州戲的鑼鼓行頭唱做,倒也是堂堂大戲。我
在松台山看的是斬顏良,斬韓信,都是斬,見了台上掛出的戲牌我先犯忌,因我
也是上戰場的人,因我也是犯法的人。但是戲台上顏良已經出來,我且管看得一
看,就竟也走不開了。那顏良,花面甲冑如龍形,手執大刀而舞,好像唐朝舞樂
裡的蘭陵王。他舞過一回進去,便出來關羽,關羽不舞刀,而惟是橫刀勒馬,果
然好一派神威。跟他的馬前卒一人,作控馬之勢,抑縱騰綽,十分喫緊,只覺真
有一匹千里赤兔馬無人可近,戲台下一片聲喝采。如此舞了一回進去,再出來是
曹兵連敗,顏良到陣前搦戰,關羽與曹操在小山上張著傘蓋觀看,他忍不住說了
、「以關某視之,取顏良首級,如探囊取物耳。」看到這裡,我心裡一酸。那關
羽,身留曹營,心在漢室,此豈是顯能之時?但如現在,中共軍南下搦戰,國府
軍屢敗,亦豈無英雄浮畾U!
斬韓信的戲也了不起。那韓信,取趙收齊滅楚,開漢朝四百年天下,有十大
功勞,封為三齊王,呂后卻把他騙到未央宮,使丞相蕭何數其罪。是時陳豨反,
韓信密書教以用兵形勢,書被截獲,蕭何以示韓信。韓信見了物證,他但說、「
天下何時都可成可敗,惟惜陳豨無帧V领豆讶耍舨粠в袔追址磁眩膊皇琼n
信了!」他起行數步,上下四方觀看,蕭何問他,他道、「我仰觀天,天不殺韓
信,俯觀地,地不殺韓信,中觀世人,世人不殺韓信。」當初韓信不肯下山,師
父許他封過天下的刀槍,都說不殺韓信,不殺韓信,惟叮囑他衣裳不可穿桃紅。
但現在卻出來了一個年青的廚娘,向他擲廚刀於地,叫聲三齊王,你識得天下的
刀槍,可知道這是甚麼!韓信一獃,便是這廚刀洠в蟹膺^。他問廚娘姓名,廚娘
道:「我叫桃紅。」當下地想起師父的叮囑,就拾起那廚刀自刎了。真是家常茶
飯之事,廚刀鋤頭,使英雄到此心驚。
還有一齣戲是比干丞相被紂王刳了心,出朝門鞭馬而去,街上聽見有婦人叫
賣空心菜,他停下來問、「菜有空心,人無心如何?」那婦人道、「人無心則死
。」他就大叫一聲跌下馬來死了。比干是大忠臣,被刳了心還能鞭馬荒走,那鑼
鼓場面實在緊張感動,然而精杖绨缀缲炄眨坏秘湅D一言道著,中國民間的
口即是拢伎陬}破。豪傑不離正常,物物平易無浪漫,此所以雖像紂王的無道,
人世亦仍有其清平。
就在福D橋離我住的徐家台門左首幾十丈路,張氏宗祠門前隔條大路,一個
戲台上也在做戲,我去看了碧玉簪。碧玉簪我小時在胡村看過,是嵊縣戲演,亦
有是紹興戲演的,如今又看溫州戲演。演書生娶刑部尚書之女為妻,親迎之夕,
遭女家表哥妒忌,冤誣新婦不貞,他怒在心裡,但是不說出來,惟不與共枕席,
新婦問問他,他出口就是一句賤人,如此非一。新婦的眼淚只往肚裡流,有道是
「爹娘看我如珍寶,冤家當我路邊草」。但他總是自己的親丈夫,對婆婆更其要
孝順。新婦娘家回門,好女兩頭瞞,爹娘問起,她總是說婆婆與丈夫待她好好的
。她圭在倫常的世景,比起印度的忍辱仙人,她的只是做人的志氣,戲台下的人
看了,個個淚落。
那做婆的憐惜這孝順新婦,氣極兒子是個書踱頭,她趕來趕去趕阿龍,想要
硬撳牛頭喫水,只急得槌打自己,哭起過世的阿龍的爺來,反是新婦來勸她,她
纔又收涕以忻。婆是丑旦扮,當頂結的髮髻像一隻牛角,大家叫她牛角髻婆。她
舉動滑稽,出言喳七喳八,不上台盤,總之是在士紳淑女之外,然而真是好心爽
直人,正大豁達風流,戲台下看的人都對她一片聲喝采。
後來那書生中了狀元,適因某一機緣明白了新婦的被冤誣,始以鳳冠霞帔進
,卻遭了拒絕。娘子道的是、「奴家洠в羞@樣的福分,此生已拼只奉侍婆婆百年
之後,去削髮修行罷了。」任那狀元怎樣賠禮,她總是不睬。此時戲台下看的人
都說、「應該,應該!」又挽了爺娘來勸解,亦勸解不得她回心。末後還是那牛
角髻婆,她道、「我的新婦大娘,阿龍對不住你,只可我做婆的來向你賠不是了
。」她待跪下去,慌得新婦趕快先跪下,叫聲婆婆,那眼淚直流下來,纔依順穿
戴起鳳冠霞帔。於是鼓樂交拜,這纔是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中國民間的女
子就有這樣的英氣。
我看了溫州戲很高興,想著我現在看一樣枺髂軙缘盟暮茫际强康膼哿
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