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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洠в校鋈俗龅剿泥彶挥H,亦惟斯伯母還能與她相處得心裡不難過。頌禹有肺
病,只讀過中學,如今年已廿七、八,也不娶親,也不出外做事,成天在家動腦
筋,心思都用在放高利貸與偵伺左鄰右舍。我纔到得三天,他就問老四,你家的
客人張先生到底是何等樣人,因為戰時斯家說起我,他就從這根線索去懷疑。真
是干他何事,要他來管?
老四把頌禹的話轉述給我聽,我只覺對這種人真是無可奈何,但不能不小心
,白天甚至要哨探村口是否有兵來,夜裡狗叫也喫驚,因為這些日子外面京滬杭
紹正開始全面逮捕南京政府的人。斯君就帶我去到遠村外保親友家作客,如此可
以行止無定,避過風頭,且看看有甚麼出路。
斯君先帶我到陳蔡中學,他原在那裡教書,叫我與那班教員打牌,住了三天
。老四在同事中與一個體育先生最要好,惟對他說出實情商量過,但是商量不出
法子。我不免要責怪老四冒失,幸得那體育先生至終守口如瓶,還關心我。學校
裡在舉行慶祝勝利,我看了倒是不覺得刺心。陳蔡離諸暨縣城四十里,往時縣城
淪陷,縣政府曾搬來此地。我一人去散步,走到街後冷靜的廟裡與祠堂裡,尚有
抗戰部署的痕跡如新,為之正襟佇立久之。
於是去到琴絃岡老四的姑母家。琴絃岡是個山村,村端有黃土岡,那黃土且
是清潔滋潤,自然形成波紋,條條平行如琴絃,有松有茶,有玉蜀黍與桑竹之屬
,山坡開墾出層層的田畝與園地,村中人家閑靜,使人想起臥龍岡。那姑母家卻
有些城裡人式氣,對親眷人客大模大樣,卻值她們家的女兒從縣城回娘家,大家
即坐在簷頭談天。那女兒與女婿都在縣立農林試驗場做事。我單是聽她說話,看
看她。以前辛亥革命時的重人,民國元年的議員,五四邉訒r代的女學生,北伐
初期的國民,政府官吏,乃至諸暨嵊縣鄉下男女,到杭州上海進紗廠與當娘姨的
,皆有民國世界的明亮與灑然。而現在是抗戰勝利,連琴絃岡的女人亦這樣的理
直氣壯。
斯君只說我是杭州客人,他哥哥的朋友,無事帶我來撸妗l妒怯执蚺疲
為想要逗留,除了打牌無可藉口。那村中有個中年地主,曾在杭州安定中學畢業
,與斯君相識,他就來湊了一個搭子,歇了牌還請我們喫飯。我在逃難時處處注
意別人,原為避凶趨吉,但多半是閑情,只顧仔仔細細的看。那地主是個孱頭,
在地方上到處被欺侮。他的人,他的家裡,洠в心且粯妒敲加钴幚省?戳诉@個,
我真不喜地主。他的妻卻是十七八歲的小婦人,皮膚很白,眼睛且是秀氣,在簷
前抱著一個嬰孩餵奶,我心裡為她難受,大約那男人亦是要保不牢她的。人無烈
性,真是雖生何益。
翌日我們到鄰村,離琴絃岡只二里路,那裡也有一家鄉紳與斯君是世交。我
最不記得別人的姓名面貌,到過的地方亦易忘,惟現前相逢即是今生的直證。我
今即如此行過那村子裡的石砌路,與井頭桑園邊,且在一家的堂前作客,喫了點
心。隨後與斯君去看村裡的小學校,已放了晚學,祠堂裡惟有課桌與黑板,我若
能在此地做先生亦好,但是洠в羞@樣的機緣。是晚仍宿琴絃岡。
斯君與我還是只好且回斯宅,為避人眼目,路上挨到薄暮纔走到家。可是在
村口溪邊即遇見步哨,原來有一團兵開到,團長即借住在斯家。他們是為剿共產
黨的三五支隊,路過此地,我不要被順手牽羊牽去,但已不能退轉,只得進了家
門,倒也無事,且那軍隊第二天一早也都開走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自已索性甚麼法子也不想,只聽從斯君安排。他又帶我到
許村,有四五十里路,與他的一個女學生同行,三人走了去。那女生家裡是許村
的鄉紳,父兄出外經商,倒是門庭人物軒朗。許村人煙茂密,青山沃野,是個大
鄉,辦的小學也是完全小學,斯君即想介紹我在那裡當教員,但是向那父兄推耍
,說話總不得法,住得兩天只得又回來。出許村五里,在路亭裡且坐下歇息。路
邊田稻都已收割,稻莖蔀頭好整齊,樱鄱际乔锾斓臏Q。下午的陽光照進路亭裡
,淡得閑遠,有千年悠悠之思。
這次回到斯家,一住住了七八天。斯君怕我氣悶,也陪我到村端溪邊山邊閑
散。一日下午到山上看看玉蜀黍,正值范先生在,斯君與我說話,她卻不兜搭,
惟倚鋤立在一株桐樹下,俛首視地,楚楚可憐,但她其實是個亮烈人,從端正裡
出來溫柔安詳,立著如花枝微微傾斜,自然有千姣百媚。
范先生倒是連日為我肚裡策劃。她見斯君幾次帶我出去想託託親友,總洠в
苗頭,就自告奮勇,由她陪我到她的女友處。那女友姓謝,是她在蠶種場的同事
,有個男孩認她為義母,兩人算得要好。范先生與我走到縣城,再坐船去還有三
十幾里水路,一路上好天氣。傍晚到了那女友家,原來跨上船埠頭即是。范先生
只介紹我是她的表弟,造了個甚麼緣由,說想要在這裡養靜一年半載,只借個食
宿,我的人品與所需費用,一概由她負責。不料那女友答應不下來,說是男人來
信,明春要移家安慶,她的男人在安慶當銀行職員,但這多半是托詞。范先生聽
了不樂,因為如果換了是她,她就有這個義氣與膽量答應得下來。
既被拒絕,一宿即要告辭,那女友卻殷勤挽留,又多住了一天。此地是臨水
人家,范先生陪我也去看看村前村後。走進一個廟裡,見洠в腥耍u告訴我昨
晚臨睡前與那女友商量的經過。雖然說話不多,卻因情勢困難,她待我更當作自
己人,我亦分明覺得,只此即有人生現前,所植怀桑乙嗖粦n急難受,我就是
這樣的木膚膚。所以村人見我們兩人像無事閑散,在我倒不是裝。第三天又僱小
船到縣城,走回斯宅,半路在陳蔡親戚家過了一夜。在船上時,兩人說話要留心
,莫牽涉我的身世,防船老大聽見啟疑。在縣城來去的路上,兩人長長的走,亦
說話只像平時,因為雖在憂患,亦天地間並無特別事故發生。但亦因是范先生,
她是女性的極致,卻洠в幸稽c女娘氣,我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女性以朋友待我,這
單單是朋友,就已壯闊無際。
後來還是斯伯母的主意,叫我暫且到楓樹頭住在雅珊的奶媽家,那奶媽知我
是從前住在杭州斯家時的胡少爺,我後來的事她亦都知道,所以不必瞞她,當下
她毫無難色,到底斯伯母考懀б粯妒虑椴辉淇铡D悄虌尵透目诮形揖松贍敚瑢
鄰舍只說是范先生的表弟。她對南京政府的人,與對國民黨,對共產黨,心裡洠
有渣滓,一概看人看事來定是非,何況是太太付託,且又與我向來認得,知人待
客自有禮意,還比是非更大,如此是非纔不落於宗教,所以收容逃亡而不驚。原
來大俠纔能的慷慨義烈,民間尋常男女便能平然行之。韓信感激漂母,感激自身
,說他日必有以重報母,焉知漂母聽了很不然。與這一樣,我想我逃難到過的地
方,與見過我的人,將來要因我而得名,卻不知民間的偉大竟是蕩蕩莫能名。
楓樹頭是個小村落,離斯宅十五里,在到縣城去的大路邊,山勢逼攏,都是
些種田墾地的小戶人家。奶媽家也貧薄,但是可以過日子,她早年喪夫,一女已
嫁,現在家裡只她一人。她年已五十以外,卻因去過杭州,活潑灑脫,她叫我住
在此地儘管放心,不要緊的。我寧可自己留意,不和村人搭訕,白天只到小澗邊
玩玩,有時跟奶媽上山掘番藷,下田裡拔豆。奶媽家裡起坐間聯接灶頭間,夜飯
喫過,她一面洗碗盞,一面與我講太太的好處,講打仗時的日本人,那時日本人
幾次在楓樹頭經過。
奶媽道、「頭兩年裡來的日本兵都年青相貌好,後來幾年,一批不如一批,
漸漸變得相貌不好了。」她這話竟可比吳季札觀樂,而知國之興亡。她又說當翻
譯的最壞,一次日本兵投宿她家裡,要酒要米,要花姑娘,但是都給她哄過了,
那日本兵倒好,翌日開拔時,把用剩的一塊肥皂留給她,那些兵都已走出到了大
路上了,那翻譯卻又轉身來問她要了去,肥皂值得幾何,而況兩國正在交兵,可
是日本人只要有一分禮,中國民間亦還是心領的。
還有是去年,日本兵已經開走了,夜裡又回來,因有一個日本兵在半途掉隊
,被中國撸絷牬蛩懒耍麄儊韺と耍褩鳂漕^包圍搜索。村人見來勢不對,一
齊都逃,好在是夜裡,微有星月,大家上山的上山,來不及的去躲在麥田裡。奶
媽纔逃到麥田裡,已被對面一個日本兵攔住,左逃左兜,右逃右截,背後隔得幾
條田塍,大路上又都是日本兵的聲音與手電筒,說時遲那時快,那個日本兵已擎
著槍刺向她直衝過來,相去不過一丈,她一驚,卻正色道、「你這是在幹甚麼呀
?」竟像是大人叱責小孩,而亦居然給她逃脫了,現在奶媽講到這裡,仍是那種
驚惶的帶叱責的笑。這樣的驚險關頭,她在日本兵之前,亦仍是人對人,不是神
面對著魔,或魔面對了神。她那笑是人的發揚極致,是真風流。
楓樹頭要自那一次劫最重。村中有個婦人被日本兵捕獲,赤體反綁在路邊樹
上。又有個出嫁的女兒回娘家來看護父親的病,不能丟父親一人在病床上管自己
逃脫,被幾個日本兵衝上樓來,當著他父親把那女兒來非禮。後來婿家倒亦洠в
異言,這可真是心思乾淨。如今日本已敗,奶媽說起這些事,竟是不雜感情。人
世原來是非分明,但亦惟如天道福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