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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肉,不過男孩要上十六歲,女兒則生出就有得領,因為女兒是客,而且雖然出
嫁了,若清明恰值歸寧在娘家,也仍可以領。若有做官的,他可以多領半斤,也
是太公見子孫上達歡喜之意。我母親把這些都備弁好了,連同香燭紙錢爆竹,及
上墳分的燒餅,都把來裝在盒擔裡,由四哥挑了,一家人都去上墳,母親是只上
爺爺娘娘的墳她也去,因為她是新婦,此外她是留在家裡看家。
清明太公的墳是由輪值塋田的一家去上,要用鼓吹,各房都要有人去拜。上
過太公墳,喫清明飯,各房全家到齊,婦女都穿裙,打扮了去。在倪家山眾家大
堂前,有四五十桌,小菜自己帶去,飯由輪值塋田的一家備弁,坐攏來都是同一
個太公的子孫。吃清明飯在傍晚,其時日子已放長,吃了回來,許多人紛紛渡過
溪橋,我跟著母親,只覺暮色像早晨白茫茫天快要亮時,胡村人還要出去到外面
打江山。
上墳要上許多天,各家有遲早,一家祖先的墳都上遍有的也得兩三天。墳有
的在路邊,有的在山腳下,有的在半山裡。上墳去的路上,只見茶葉已不久可採
,地裡誰家的蠶豆今年種得這樣好法,麥已晾花,桑葉已成蔭,還看得出去年桑
樹的枝條剪得非常齊整。此地是整個田畈都齊齊整整,日色映溪連山,又照在村
子裡,只見人家的烏瓦白牆益發顯明。做生活有這樣勤謹,所以墳前拜掃人也個
個都是孝子順孫了。
我五,六歲時,大嫂還在家,我頂與她要好,聽見誰家上墳我就與別的小孩
去接燒餅,有時一個,有時一雙,不捨得喫掉,都交給嫂嫂,嫂嫂給我盛在一個
瓦罐裡,擱在灶梁上,吃時我也總要分給嫂嫂。嫂嫂是大人,當然不在乎這種一
兩文錢一個的小燒餅,但她也當大事替我保管,有時近處上墳她也去接燒餅,要
幫我積成十五到二十個。嫂嫂去井頭拎水,我跟去,她燒飯時我與她排排坐在燒
火凳上。可是他們夫妻不和,母親說兩人都不好。他們兩人常時打攏來,我幫嫂
嫂不得,就一面大哭,一面抓打大哥,但因人小,只打得著他的腿與腰身,大哥
道、「我難為六弟。」總算不打了,因為大哥也是頂喜歡我的。可是嫂嫂又動了
氣,當下整整包袱必要回娘家,我牽住她的衣裙不放,叫、「嫂嫂呵,不要去!
嫂嫂呵,不要去!」嫂嫂只得又坐下來,罵大哥道、「我是難為六叔。」她不走
了,打水給我洗臉,我還哽咽難言。
嫂嫂在後屋與堂姊妹們做針線,叫我坐在小竹椅上,拿手中的鞋面布比比我
的腳寸。比對過了,她一面做,一面唱、「油菜開花黃如金,蹋N籽開花白如銀
,羅漢豆開花黑良心。」說道、「黑良心就是你大哥。」
【採茶】
我鄉下山地高寒,採茶先從平陽地方採起,自己的採了便幫人家採。亦有穀
雨之前採的,叫雨前茶,但只是少量為供客之用。胡村人是甚麼都要長成了纔拿
來派用場,蠶豆必要莢裡的豆粒七分飽滿纔摘來吃,黃瓜南瓜茄子纔結下來也不
作興就摘來嘗時新,像城裡人的吃雛雞乳豬當然更洠в小N椅甯绮恢绾蜗氲贸
來,他用二隻酒甕覆住竹筍,那筍在甕裡不見天日,彎彎曲曲,長得很大亦仍是
極嫩的黃芽筍,我母親見了亦不許,說是罪過的,要讓它自然長大,作了肴饌亦
饒有日月風露。依這來說,今時把未成年人來派政治的用場,當然亦與暴殄天物
是一樣。何況採茶是有個旺時,前山後山處處山歌,而採雨前茶則單是那冰冷淅
索就不成風景。
茶葉旺時,沿江村裡來的採茶女,七八人一夥,十幾人一隊,一村一村的採
進去,多是經過我家門前大路上。她們梳的覆額干絲髮,戴的綠珠粧沿新笠帽,
身上水紅手帕竹布衫,各人肩背一隻茶籃。她們在胡村一停三,四天,幫茶山多
的人家採茶葉,村中的年青人平日挑擔打短工積的私蓄,便是用來買胭脂花粉送
她們。還有買大糕請她們,大糕是二寸見方,五分厚,糯米粉蒸的,薄薄的面上
用胭脂水印福祿壽禧,映起豬油豆沙餡的褐色,流流動,留出雪白的四邊,方方
的像玉璽印。這大糕在紹興城裡長年有,胡村則只茶時有人蒸來橋頭路亭裡賣,
年青小夥子一灰换買去茶山上送給採茶女。他們又給採茶女送午飯,順便秤茶
葉,背著爹娘,把秤棒放給美貌的,五斤半秤成六斤。茶山上男女眨Γ囊
仗人多,卻也不肯伏輸。
白天採來的茶葉都堆在堂前地上,叫青葉子。吃過夜飯在後屋茶灶鑊裡炒青
葉子,採茶女與主家的年青小夥子男女混雜,笑語喧嘩,炒青葉子要猛火,燒的
松柴都是頭一年下半年就從山上砍來,劈開疊成像牆頭的一堆堆,曬得悉嚓粉燥
,胡村的年青人惟有做這樁事頂上心。我小時就幫燒火及搬青葉子,茶灶鑊底已
燒得透紅,一畚箕青葉子倒下去,滿滿的一鑊,必烈拍啦亂爆,採茶女立在灶前
就伸手下去炒,要非常快,本來有茶叉的,但是她們不用。她們左右手輪換著炒
,茶鑊裡就像放鞭炮,水蒸汽直冒,熱得她們只穿貼身一件水紅衫,繫一條長腳
管柳條褲,粉汗淫淫的,額上的干絲髮都被汗貼住。她們一面炒,一面哄笑說話
唱小眨5鹊角嗳~子溝氯ィ曇残∠氯チ耍涂墒⑵穑怯蜜位蚕蜩Z裡一
闔,隨手翻轉就盛起,再用棕帚撣兩撣,鑊裡不留一粒,這都要手腳快,不然青
葉子會焦掉老掉。然後夾手又是第二鑊。炒過的青葉子倒在板桌上,男人雙手把
它來搓揉,揉成緊緊的一團,碧綠的潱⑽⒊鰜砹耍u又抖散攤在竹匾裡,明
天用幽幽的火炒。
夜裡炒青葉子,主家的老年人都已先睡,由得一班年青人去造反為王。他們
炒青葉子炒到三更天氣,男女結伴去畈裡鄰家的地上偷豆,開出後門,就聽得溪
裡水響,但見好大的月色,一田畝裡都是露水湯湯的。他們拔了大捆蠶豆回來,
連葉連莖,拖進茶灶間裡,燈下只見異樣的碧綠青翠,大家摘下豆莢,在茶灶鑊
裡放點水用猛火一煠,撒上一撮ǎ蛽破鸬乖诎遄郎希蠹页粤司腿ニ
為明天還要起早。
但是也很少聽見戀愛的故事,因為青春自身可以是一種德性,像楊柳發新枝
時自然不染埃塵。以胡村來說,上下三保大約一百五十份人家,我小時十年之中
,聽人說有男女曖昧事情的也不過六七件,其中兩件是五十以上的鰥夫,二件是
店員,對象皆是中年婦人,尚有四個年青婦人是在上海做娘姨的,到時到節回來
家鄉,有些引蜂沾蝶,但末出嫁的女兒則洠в羞^一件。
沿江來的採茶女是頭年下半年挑私ゾ图s定的。胡村人下半年田稻收割後
,身剛力壯的就結隊去餘姚挑私麄儠兎校竭^嶺,帶著飯包,來回
兩百里地面,要走六七天,用頂硬的扁擔,鐵鑲頭朵柱,力大的可挑一百六十斤
至一百九十斤,一個月挑兩次,一次的本錢兩塊銀洋錢變六塊。但也有路上被緝
私兵攔去,又亦有與緝私兵打起來的,五代時的錢武肅王及元末浙枺鸨姆絿
珍,就是這樣挑私錾怼:迦颂羲禁}經過下沿江,村村保保有相識的採茶女
把他們當人客款待,而亦即在此時約定了明年茶時與女伴們再來。
採頭茶時養二蠶,採二茶時是秧田已經插齊了,畈裡被日頭氣所逼,田雞叫
,田螺開靨,小孩與燕子一樣成天在外,摘桑椹拾田螺,拔烏篠筍,聽得村中午
雞啼了,纔沿溪邊循田塍路回家,赤腳穿土布青夾遥袝r身上還穿小棉遥瑵M
面通紅,一股熱曬氣。
夏始春餘,男人在畈上,女人在樓上養二蠶,大路上及人家門庭都靜靜的,
惟有新竹上了屋簷,鵓鴣叫。鵓鴣的聲音有時就在近處,聽起來只當它是在前山
裡叫,非常深遠。灶頭間被窗外的桑樹所輝映,漏進來細碎的陽光,鑊灶砧板碗
櫥飯後都洗過收整好了在那裡,板桌上有小孩養在面盆裡的田螺。母雞生了蛋亦
無人拾,「各各帶,各各各各各帶!」的叫。而忽然是長長一聲雄雞啼,啼過它
拍拍翅膀搖搖雞冠,伸直脖子又啼一聲。我小時聽母親說,龍的角本是雄雞的,
借了去不還,雄雞啼「哥哥哥!」就是叫龍,可是此刻青天白日,人家裡這樣靜
,天上的龍亦洠в邢ⅰN┽嵛莶柙铋g裡有人在做茶葉,即是把炒過搓揉過的青
葉子再來二度三度焙乾,灶肚裡松柴微火,只聽他悠悠的噓一聲,雙手把鏤裡的
茶葉掀一掀,日子好長。
【端午】
小時每年端午,總是我去拔菖蒲。來日本後,新宿御苑的菖蒲花前年大前年
我都去看過,今天我住在龍雲院,方丈的侄小姐學插花,前天又是先生來教,插
得一盆菖蒲敚г谖曳垦e,起先我還當它是水仙,但我鄉下溪澗邊的菖蒲是一股辛
辣氣很強烈的,小時我對它很有些敬畏。而且菖蒲的根生在水石裡非常堅韌,小
孩用力不得法,一拔拔斷,人會仰天跌一跤。我找來菖蒲,母親便把來剪成像兩
股寶劍,用紅紙黏在門上。我四哥是拿了柴刀去斫來黃經草,一大把堆在庭前燎
煙,也是一股辛辣氣味,除蛇蟲百腳的。又吃雄黃酒,把雄黃放在老酒裡,濃濃
的,各人呷一口,還用指頭蘸了在小孩額上寫個王字。只是我鄉下不像城裡人的
還掛鍾馗,且亦洠в需凌恕N┏渣S魚。
端午也是出嫁了的女兒歸寧娘家的好日子。秀煜叔叔家的阿黃姊姊出嫁頭年
,被接回來娘家過節,不知如何她就變得是人客了,臉上擦的水粉,項間戴的銀
項圈,見過了父母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