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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有了面子,就請我當主筆。本來是當總主筆,因我謝絕林柏生,說不想加入
汪派,故總主筆讓給了古泳今。
是年五月英皇加冕,從外白渡橋到英租界入晚一派火樹銀花,夏天發生蘆溝
橋事變,接著就是八一三,世事好比潮音,歷歷天數,但一時言語欠明白。
八一三之夜,大場一聲砲響,接著又是幾聲砲響,我出報館到北四川橋邊去
看。北四川路住戶店鋪白天已搬光,此刻燈火全無,只望見虹口過去煙燄紅了半
片天,那邊機關槍夾大砲,如急雨裡夾雜雷聲。橋邊黑影裡還有幾個人也在看,
我聽見他們偶或在自言自語。這稀稀落落的人語,如庾信賦裡的「鶴訝今年之雪
,龜言此地之寒」,夜半龜鶴對人世微微有驚異。
第二天上海滿街難民,人人皆覺得大事當頭了,且有哭泣嘆氣的,但下去如
何呢,他們也並不怎樣深刻的去推測打算,中國人的現實,落難中亦只是火雜雜
的,到不得浪漫。戰爭的殘酷其實亦有著限度,只當它是一種事理,即省了巫簦
。
此後秋雨淅瀝,戰爭漸漸遠去,難民又回鄉種田地做生意去了。轉瞬年關,
上海依然物阜民殷,南貨店水果店綢緞店龍鳳禮燭店裡的年貨,一包包金字大紅
把頭紙,都是吉祥如意,雙囍連環的取意兒。長長的戰爭,但覺無限江山,金烏
墜,玉兔枺
我與妻兒遷避法租界。中華日報從開戰就停止發薪,一律改發生活維持費四
十元,我新從廣西回來,此地未有交游,無處通融銀錢,可是三人租住一個亭子
間,房租已去了十二元,一時且又青菜木柴騰貴。冬天慧文又分娩,我晚上去報
館,日裡在家照料產婦及嬰孩,又帶領寧生。寧生纔四歲。我還洗衣煮飯,冷天
清早起來就去後門口風地上生煤球爐子,與鄰家的娘姨們一道,卻彼此都不同情
,與上海人我實在尚未習慣。買小菜是每天二毫,其中一毫買牛肉,專為產婦及
寧生,還得省出錢來給寧生喫奶粉。我每上菜場,見那些枺骺少I,又那些枺
買不起,與其說愁慘,寧說是對凡百皆有一種至心在意。後來嬰孩患了肺炎,是
看的兒科祝慎之,到底無救,但凡有點錢,亦不致這樣。我去向林柏生開口,兩
次只商借得十五元,柏生也慳刻。嬰孩殮在小棺木裡僱人挾去,雖出生尚只二十
日,也是父子一場,傍晚燈火街道,我步行跟隨送到普善山莊。
但我還有心思看世景。世上窮的不止我一家,他們有的還做人比我端正。又
儘有日子過得舒齊的人家,雖是他人有慶,好像我亦有份。
如我那二房枺悄县浀曩模暄e家裡一般熱簦d旺,大塊的醃肉,大
個的青魚,及金絲黃芽韭菜,只見他拿回來家裡。他的妻年紀三十左右,生得斯
文白淨,是民間唱詞裡的娘子,上海人家竟也這樣綿密深穩,有情有義。我與他
們雖不叫應,看看亦心裡覺得好。有時我還聽見這位二房枺诤退拟钒檎務摽
戰必勝,我亦覺得世事這樣可靠,當然必勝。
倒是與文化人我不大合得來,因我與他們每以理論相抵。但亦只是報館同事
姓蕭的夫婦偶來我家,寒暄喫茶坐一回。他們身上一股日曬雨露氣,好像隨時都
可到大後方去,我也心裡敬愛。他們雖或只是浮沫,亦因中華民國實在水深浪闊
。
惟我洠в写蛩恪S袝r帶寧生去散步,就在住的地方桃源村過去不遠,轉彎處
馬路寬闊爽蕩,路旁邊洋梧桐,人家都是法國式赭紅建築,路上卻少有人行,西
風落葉,日光淡遠,秋天就是使人思省。
過年戰場益益西移。我被眨较愀勰先A日報當總主筆,用流沙的筆名寫社論
。偶或也看看他報的文章。只有一個叫喬木的倒是不錯,我當下不無愛才之意,
但是洠в刑貫橄胍蚵牐疫在蔚耍麜昙媸拢邓{書店在皇后道華人行,是國
民政府戰時研究國際情勢的機關,我與林柏生梅思平樊仲雲分擔按月寫一篇報告
。但我有些不入他們的淘伴,惟與樊仲雲要好。
樊仲雲只大我四歲,但我還在中學讀書時他已成名,所以我總存著對長輩的
敬重。他也是嵊縣人,與我鄉下胡村只隔八十里路,他叫我蘭成,我仍叫他樊先
生。他寫國際問睿奈恼铝碛幸环N清和平正。他有時請我到皇后道咖啡店喫點心
,香港是個無情思的地方,他卻灑落如在上海。
但是便對樊仲雲,我亦不常接近。此外南華日報的同事,我亦少有與他們一
同玩。曾仲鳴到過香港,林柏生約蔚耍麜曛T人去見,其時熱天,他對張顯之說
,去時最好打領帶,意思是對我,我就謝絕了洠в型ィ源酥嬴Q生前我與他緣
慳一面。汪先生的親信尚有陳春圃在香港,我亦一直不知不問。
我住在薄扶林道學士台,鄰居有杜衡、穆時英、戴望舒、張光宇、路易士,
他們都是文學家或畫家,我亦只與杜衡玩玩,餘人不搭訕。林柏生他們有社會地
位的人,我雖不看得了不起,又要高攀我亦不來,但我對他們自有一種謙遜,單
為敬重現世,而我卻像易經裡的「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未嫁女子的身份未
定。
林柏生大約當我是呂布,陳登謂曹操、「明公養呂布如養鷹,铮鼊t為用,飽
則颺去。」我的薪水只六十元港幣,想要離開也洠в新焚M。我在香港照樣穿耍
長衫,下班就回家,時或自己上街買小菜。又或是帶寧生到就近山邊捉蜻蜓,撲
蚱蜢,但是洠в械巧酵5男坌模乙嗪苌俪鋈バ薪挚纯瓷痰辍O愀垡寡e明燈照
海如珠環,我卻早已就寢。
及廣州武漢亦淪陷,國民政府遷都重慶,輪到我寫報告,我判斷自此軍事將
成長期相持之局,中日間的政治活動將出現,外交形勢則英國將退卻,美國將由
旁觀轉向介入。是年冬,汪精衛先生脫離重慶到河內,響應近衛聲明,發表艷電
,主張講和。
艷電發表之日,我一人搭溃嚨较愀凵巾敚跇湎乱粔K大石上坐了好一回,
但亦洠в猩觞N可思索的,單是那天的天氣晴和,胸中雜念都盡,對於世事的是非
成敗有一種清潔的態度,下山來我就答應參加了。當時諸人皆興奮相告語,以為
國人必紛起響應,我對泳今說不然。我發表社論,要趁第二次世界大戰尚未爆發
,作成中日和平。
和平邉映跗饡r,從汪先生夫婦數起連我不過十一人,其後成立政府,也奄
有枺习氡诮剑瑩頂凳f之眾,直到覆亡流離驚恐,但是世上其實亦平平淡淡
。我與和平邉邮且簧韥恚r亦一身去,大難過去歸了本位,仍是青梗峰下一
塊頑石,汪政府在南京建都五年,像一部金陵十二釵的冊子,到此只有碑上的字
跡歷歷分明,當年的多少實事虛華,真心假意,好像與我已洠в嘘P係,卻是這些
字跡已還給人世,還給天地了。
。。
【金陵副冊】
【金陵副冊】
金陵十二釵,分正冊副冊,而晴雯鴛鴦平兒這班人亦實在是與黛玉寶釵鳳姐
她們同生在大觀園的風景裡,你若標簽為主子冊,奴才冊,徒然見你是個言語無
味,面目可憎的人罷了。當年汪先生一朝人與國民政府在重慶,亦不過像這樣的
一個是正冊,一個是副冊。
卻說艷電發表後,轉瞬新年,周佛海陶希拢齺硐愀郏嬴Q被刺,林柏生亦
遭擊傷。二月,陳春圃約我見面,交給我汪先生的親筆信,信裡開首說「茲派春
圃同志代表兆銘向蘭成先生致敬」。春圃要我寫回信,他說前次的信不得回覆,
汪先生很掛念,我答我收到的這是第一封信,春圃聽了就不語。早先的信是林柏
生洠в修D到。又問我的月薪,我答了,春圃驚道、「這怎麼可以,汪先生是不知
道,汪先生知道了一定心裡不安的。」此後不數日,汪夫人到香港,叫林柏生太
太來接我去見她,當即把我的薪水增為三百六十元港幣,另外還有二千元機密費
。
於是汪先生離河內秘密到日本,當面與近衛要約為信,返抵上海,隨即叫我
去。我到上海,春圃在碼頭接我。他說汪先生在虹口,問我可以過橋去見麼?這
是汪先生要他先向我致意,因為當時上海人有一句話是不過北四川橋。
翌日春圃陪我去見汪先生,汪先生解釋、「這是褚民誼交涉得不好,他問法
國領事館,汪先生若來法租界住,你們可以保護麼?法國領事館不敢。他理該只
去通知,汪先生要來居住,請你們保障安全。」汪先生又道、「但是就在虹口亦
可。八國聯軍之役,李鴻章在北京議和,那時北京亦淪陷。淪陷區仍是中國的國
土。」汪先生卻隨即轉入本睿f道、「我把宣傳的事付託蘭成先生,必要堅持
中國的領土主權獨立完整。」
當下我惟敬聽。與中華民國歷史上這樣有名的人初次見面,竟難說明甚麼感
想,只覺山河大地盡皆端然。汪先生問知我家小亦來了,春圃已為我租好南陽路
的公寓,就在趙叔雍家斜對面,他即起身去到內室取來二千元給我置家具。我辭
別汪先生出來,只覺甚麼事都像新做人家。
不久汪先生搬到愚園路。九月裡召開國民黨全國代表大會,議決和平大計,
改選總裁及中央委員,成立新的中央黨部。但實際行動尚只有宣傳,警衛及外交
。宣傳的行政在宣傳部,部長陶希拢辈块L林柏生,中華日報代理社長趙叔雍
,但宣傳的方針則在社論委員會。社論委員會主席汪先生,總主筆胡蘭成,撰述
陶希拢芊鸷A职厣匪计嚼盥}五樊仲雲朱樸之。警衛是七十六號,主任周佛海
,副主任丁默村李士群,大隊長吳四寶。外交與宣傳一樣,亦是汪先生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