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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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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个自行车来的。于是我把他领到那青年的房子去。那青年躺在炕上,陈天堂进屋后叫了那人的名字,说,我是陈天堂……那青年听见他的声音了,招手叫他过去。他过去了,爬上炕坐在那青年身旁。那青年就摸他的手,摸他的胳膊。摸着摸着,手摸到陈天堂的脸上了,然后就狠狠地抓了他的脸一把。他惊了一下,哎哟叫了一声,从炕上跳了下来。那青年过了半小时就咽气了。

我也不知道那个青年人为什么抓陈天堂一把。从那以后,不论在什么地方,他都不去病号身旁了。

马大哥

我再给你讲个文化名人的故事。

夹边沟农场劳教的右派当中文化名人是不少的,像师大外语系的教授黄席群,那是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的编译室主任,全国解放前夕,李宗仁派张治中为代表,率团与共产党谈判,他任英文翻译。是著名翻译家。中国几个著名的翻译家都是他的学生。改革开放以后名噪一时的美学家高尔泰,后来到国外去了,那时候就在新添墩劳教,原是兰州十中的美术教师,南方人。

我要讲的是天水市政协的王鹤鸣。这个人我印象太深。我在兰州上师范的时候,就知道他出身于诗书之家:曾祖父是道光年间的举人,曾任皋兰县儒学教谕、兰州府教授,咸丰四年解去知县,诏封通仪大夫,官至三品;祖父初为廪生,咸丰年间举人……他的父亲更是惊人,清朝末年进士及第,任翰林院编修。到了他这一代,虽无什么功名——清王朝已经消亡了嘛——却被父亲送到美国威廉斯大学学习土木水利工程专业。归国后又一再拒绝出仕,就在天水办私学……教育救国,名闻遐迩。

由于家世渊源显赫,本人历史清白,所以解放后当了天水市政协的副主席。

他是甘肃省著名的书法家。

我是怎么知道他的家世的,就因为我在兰州上师范的时候,班里有个他的老家的同学,多次给我讲过他的家族史;在夹边沟,有个天水政协的右派也对我讲过。我对他很敬重,他来看病时专门问过。

后来我调到新添墩去了,但是他的情况我还是不断听到。

从1959年元月开始,右派们的口粮减少到了30斤,继而又减到24斤,于是偷窃之风日盛:种苞谷的时候偷苞谷,种洋芋偷洋芋。夏收的时候,只要管教干部和分队长看不见,人们就把腰里缠的床单解下来铺在地上,把麦捆子放上去踩几脚,把掉下来的麦粒收集起来偷偷地煮着吃,或者埋到地下,放到没什么东西可偷的冬季挖出来充饥。

可是他从来不偷,别人把偷来的粮食给他,他也不吃。

王鹤鸣瘦瘦的脸,瘦长条身材,干不动重活——那年他就50多岁了——领导照顾他到副业队割芨芨草,编筐子。开荒和平田整地的活很重,筐子损坏太快,农场自己编省钱。

有一次,那还是1959年秋天,我从新添墩到场部去,正好从场部的麦场边走过,看见王鹤鸣和几个老弱病残在麦场边编草席,就走过去问了一声:哎,王老汉,你们怎么编起草席来了?

在夹边沟农场,人们是不能叫同志的,也不敢叫先生,互相之间都叫老李老张,或是直呼姓名。由于他和我不是同代人,不便称他老王,我就学着本地人的称谓叫他王老汉。

王鹤鸣抬起头看我,说,哦,是赵大夫呀,你来了?

他招呼完了我,但没回答我的问题,又垂下头编席,我就又问了一声:喂,问你了,为啥不编筐了,编起席子来了?

他二番扬起脸看我,怪异地笑了一下:赵大夫,你做啥就做去,问这做什么?

我越是奇怪:哎,还怪得很,就不能问吗?

他还是不回答。倒是旁边一位老人对我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对别人讲呀!我们编的是棺材。

我怔了一下。那老人仰视着我,说,今年夹边沟已经死去五六十个人了。开头的十几个人是板子做的棺材。后来没木头做棺材了,队长就叫我们编芨芨草席。一张席卷一个人。这事你这个当大夫的不知道吗?

我怔了一会儿,回他:我怎么知道呀,我们那边的病人都是送到场部来,死了不接回去。我怎么知道是用席子卷的!

王鹤鸣胆怯地说,今天你知道了,可不要说出去呀。梁队长不叫我们说。

我看着他谨慎小心的神情很好笑,便说,我偏要说出去!

他害怕地说,不能说,不能说,可不能说呀……你要是说出去,梁队长可就要找我们的麻烦了。

我说,好吧,不说,不说,你放心吧,我不说出去。看把你吓的!

他窘窘地笑了一下。他的身体很虚弱了,脸色黄黄的。我心里突然涌出这么个念头:这个老人,他在给别人编织着棺材,但他能活多久呢?据我知道的,过去了的一年多,死去的大都是老人。他们的身体太弱了,偶染风寒便撒手人寰。他们衰老的身体抵抗疾病的力量不足了。

出于怜悯之心,我问了一句:王老汉,你家里来信没有?老家的情况怎么样?

他说,来信了,家里情况还好。

我问,说啥了?你没跟家里要些吃的吗?叫他们寄些饼干、炒面啥的嘛。

他说,寄了,寄来了两斤炒面,还说以后每个月寄两次,一次寄两斤。我父亲还说……

我说,什么什么?父亲?你父亲还活着?

他的脸勃然变色:什么话,说的什么话!怎么盼人死呢!

我忙赔不是:对不起,真对不起。这不能怪我呀,你也没说过你父亲还活着呀。

他说,我又何曾告诉过你我的父亲已经作古?

我说,没有没有,你没说过。就因为你从没提起过老人。我才当是没有了呢。你父亲多少岁了?

他答:90岁了。

我很惊讶:90岁了!

他又答:啊,90岁。

我真不能想象,人活到90岁是个啥样子。我又问,你父亲哪一年考上进士的?

清朝末年。

听到我和王鹤鸣的对话,有个右派叫了起来:啊呀,老王,你父亲是进士呀,你可是没说过呀。

王鹤鸣说,那有什么可说的!

但人们说,那是你们家的光荣呀。

王鹤鸣忙说,别说了,别说了,叫管教人员听见又批判我,说我宣扬封建主义,坚持反动立场。

但有人还问,你父亲做过啥官?

王鹤鸣说,不说了,叫你们不说了!

我看他作色,便转移话题:王老汉,你父亲来信说啥了?

王鹤鸣扬脸对我说,他信上说,受点苦没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乏其体肤……

我哈哈大笑:还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斯人编棺材了——要进棺材了,哈哈哈……

右派们也都嘿嘿笑了。

1960年10月,我又回到场部医务所了,就又经常见到王鹤鸣了。他因为年纪大身体弱没去明水农场,住在农业队迁走后改为病房的房子里。

王鹤鸣的身体彻底垮了。他的眼睛凹陷成了两个黑窟窿,身体瘦得剩下了一把骨头,走路摇摇晃晃的。看见他我很心酸:这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能熬出去吗?我是尊重他的,尊重他显赫的家族,也尊重他的名气,我就想办法帮助这个老人。经常给他推两针葡萄糖,或者给他几粒康复丸——一种用麦麸皮、枣泥和豆面团成的丸子,小核桃那么大。

我的情况比其他右派都好。自从到了夹边沟,我没有下过大田,没有挖过排碱渠,逃避了重体力劳动,身体没有累垮。平时去伙房打饭,也能比别的右派多打半勺面糊糊。

右派们生活中最可怕的经历要算是10月到12月了。10月,口粮突然减少到十五斤,死亡立即就加剧了,每天早晨要从病房里抬出去几具尸体,多的时候十几具。

但是王鹤鸣坚持住了,有两次去病房,我竟然看见他在帮助其他病号打饭打水,端屎端尿。对于这种特殊的精力旺盛的现象我感到惊奇,我说过他:你近来身体好些了。

……王鹤鸣终于活到了这一天——1960年12月31日。这天傍晚,来到夹边沟农场的省委工作组作出决定:明日开始遣返所有在夹边沟的劳教人员,分期分批……

场领导用有线广播宣布了这个决定。

根据病号们的身体状况,医务所决定,第一批送到酒泉火车站乘坐火车的是二十六名健康状况较好的病号,而那些重病号则需加强营养再治疗几天。至于那些病危病号,则要送酒泉劳改医院治疗后才能送走,否则可能死在路途上。

陈天堂叫我拿着名单去通知这26个人。

王鹤鸣是其中之一,但是,我在逐屋通知时故意没通知他。而在所有的人都被告知之后,我又回到他住的病房。

他们病房已被通知的三个人正在作准备,没有被通知的病号们也都兴高采烈地议论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走。看见我又进来,王鹤鸣有点着急,拉住了我的手:赵大夫,这第一批为什么没我呀,我的身体还行嘛。

我故意说他:你着什么急呀。你的身体坐两天火车行吗?领导怕你出事呀。

他说行呀,我的身体行呀,坐两天车没问题,你跟领导反映一下,我明天就走。

看他着急,我说,行吗?你能走吗?能走你就明天和他们一起走吧。

他说,行吗?

我说,行呀。

他说,不跟领导请示吗?

我说,不用请示,你愿走就走。

他以为我在和他开玩笑,反复问我,并叫我去请示所长。我最后说这就是所长决定的,不信你看,这是名单。

他看完名单兴奋极了,把我的一只耳朵揪了一下,说,啊,你这个赵大夫,怎么开这样的玩笑。我还真以为不叫我走了,急出一身汗来。

和他说几句话,我就要回医务所了,他却又拦住我说,赵大夫,不要走,你先不要走,麻烦你陪我去看一下马大哥。

他把我搞糊涂了,我说,哪个马大哥?

他说,不要问,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农业大队是个封闭的大院,有十几栋房子,就只有东南角和东北角有两个大门。他领着我绕过两栋房子走出东南角的大门,走过供销社,走过农场的大库房,一直往南到了场部办公室跟前,又往西走,来到杂工大院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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