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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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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干嘛。我偷来你吃。顶如把黄干事搜走的粮食又找回来了,你不吃亏。

不行不行。你干顶如我干,黄干事还猜不出来吗?

唉。你这个人呀!现在是啥年头嘛,就是你偷我我抢你的世道嘛,你还顾这顾那下不了手!你太善了!

许霞山说,他偷了我我还能凑合,可是他的粮路一断,就没命了。这事我们从长计议吧。你快回去吃饭吧,看你的饭都凉了。

转天早晨,许霞山去食堂打饭,路过杂工大院的北门,罗仁天在避风的墙角上站着,叫他:

你过来。

他走到门口的避风墙角,罗仁天说,那事我跟老张说了。老张说把他的粮路断了。

许霞山惊骇地说,我不是说过从长计议吗?

你不要管,这事我来办。老张说了,那娃娃这么可恶,还孽障他做啥哩。我偷,偷来了我们大家吃。你放你的羊去。

许霞山坚决地说,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

罗仁天看着他的脸:那你说怎么办?就叫他害人吗?太便宜他了!

许霞山咬着嘴唇站了一会儿,说,那就惩罚一下吧,打他一顿,不要断粮路。

黄昏,这又是一个黄昏。太阳已经沉没了,仅仅是回光映亮着天空。夜色从东边的田野上升起,夹边沟的田野一片昏暗。依然刮着强劲的寒风,风在房顶上打着呼哨。已经很晚了,但才到开饭的时间。

前几天张天庆和罗仁天出车去了高台县明水农场送粮食,今天才回来。卸完了车,他们在井台上饮牲口。突然,罗仁天小声说,老张,你看。张天庆刚把一桶水提出井口,扭头问,什么?罗仁天手里提着一根赶大车的长鞭子,鞭梢往食堂方向指了一下说:那个临洮娃。

王朝夫打了饭刚刚走过来,正在绕过食堂的山墙。为了躲避风把尘土刮进碗里,他偏着身体走路,用脊背挡风。他没太注意井台上的人,但井台上的罗仁天和张天庆都看见了他。张天庆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水桶一撂,朝着一匹饮水的骡子的前胛狠狠地砸了一拳。那骡子吓了一跳,头猛地一扬,哗啦啦跑走了。他大喊一声:

你站住!

王朝夫穿着厚厚的棉衣,里头还穿着绒衣,就像个矮胖子。他的头上带着一顶棉布帽子,为了取暖,帽翅上还缝着两块羊皮。由于帽翅下的带子在下巴上系得紧紧的,他没听见张天庆的喊声,继续往前走。于是张天庆又吼了一声:

听见了吗,叫你站住!

王朝夫转过身来了,一脸诧异的神情问,做啥了?

张天庆喊,你过来!

王朝夫往前走了几步,怯怯地站住,又问,啥事呀。他看出来了,张天庆模样很凶。

张天庆走前几步低沉的嗓门说:啥事?你不知道啥事吗,你个混账东西!你把牲口惊跑了,还问啥事!

王朝夫惊愕极了,他往远处看看,是有一匹骡子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其他四五匹骡子静静地在水槽上饮水,有的还打着响鼻。他说,我哪里把牲口惊跑了?

张天庆对罗仁天说,哎,你看,这王八蛋还嘴硬,你说怎么办?

罗仁天说,打这个瞎熊!

罗仁天一扬手鞭子就甩过去了。就听见啪的一声响,王朝夫手里的饭盒就掉地下了。第二鞭又打在肩膀上,小伙子的棉袄就露出棉花来。两鞭子打得王朝夫有点懵懂,连跑的念头都想不起来,只是吱哇乱叫: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张天庆说,狗日的,你这个瞎熊!你还装傻,还问干什么,你不知道干什么吗?打,往死里打,叫他知道一下干什么。

根本就用不着张天庆说打,罗仁天的鞭子就呼啸着落在王朝夫的身上。王朝夫痛得叫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双手护住了头乱转,每挨一鞭子嗓子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哎呀声。后来他明白了,这不是打几下的事,这是有意打他。他被打清醒了,转身想跑,但这时张天庆已经抓起一根不知什么人撂在井旁的扁担走过来了,一扁担打在他的大腿上。

王朝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第二棍子又打在腰上。他哎呀呀惊叫一声扑倒在地。但是,张天庆还不停歇,棍子高高举起,连续打在他大腿上。罗仁天的鞭子怕打着张天庆,走上来踢他。

王朝夫刚趴在地上时没哭出声音来,像是被气噎住了。后来喘过气来了,便大声喊,他们打人了!他们打人了!

有几个端饭的人走过来了,问出什么事了?

张天庆不直接回答,而是朝着趴在地上的王朝夫骂,狗日的你想把牲口挣死吧!拉了一天车的牲口,你给惊跑了。罗仁天,打,看他还惊牲口不了!

那几个人看看站在远处的牲口,劝张天庆:行了,打几下就行了,叫回去吧。

也有人说,你说怪不怪,你走你的路嘛,把人家的牲口惊跑干什么?牲口也饿得皮包骨了嘛,也孽障得很嘛。

几个人说说就转身走了,张天庆接着又是踢,又是搧嘴巴子,并且骂:狗日的,你以后还干坏事不?还害人不?

也不知道王朝夫听懂他的话没有,他爬起来跪着,连声哀求:张爷,饶了我吧,罗爷,饶了我吧。不要打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正……

他哀求再三,泪流满面,张天庆和罗仁天这才赶着牲口回马厩去了。

第二天的傍晚,许霞山去伙房打饭。这天天变了,风不大,但冷飕飕的,气温很低。天空布满厚重的灰色云彩,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他端上饭就往杂工大院跑,进了张天庆和罗仁天的房子。他想暖和一会儿,吃完饭再回去。

张天庆和罗仁天已经吃过饭了,正围着火炉吸烟。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烟叶,许霞山一进去就闻出烟叶的味道和他平时吸的向日葵叶子的味道不一样,很香。他在炕沿上坐下说,给我一撮,我也卷一个。罗仁天从上衣口袋里捏出一撮烟末来。但就在他卷烟的时候,罗仁天问:

老许,昨天晚上看见那娃娃没有?

他回答没有。

今早上见了没?

见了。

他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进羊圈的时候腿一瘸一瘸的,我问他怎么了,他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罗仁天说,昨晚上吃饭,我和老张收拾了一顿。叫他记住,再不能害人,不能干坏事。

许霞山说是吗?你们真收拾了?我说哩,他的眼睛红红的。

张天庆问,他今天放羊去了吗?

放去了。

张天庆气哼哼地说,便宜这个狗日的了,我想叫他躺几天的。

许霞山说,放羊去了,一瘸一拐赶着羊走了。

许霞山吸完了烟,炉子上菜糊糊热好了。他喝着糊糊说,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汇报。

罗仁天问,汇报了又能做啥?

把你们怎么的不了。可是黄干事要怀疑我呀,怀疑我叫你们打他。他一直找我的碴碴着哩,要把我放到大田去。丢下羊的事还没有下落呀。

罗仁天说,不会的,他娃娃要是汇报了,我就真把他整死——把他的粮路断掉!

张天庆说,许老弟,不要顾虑重重,前怕虎后怕狼。荒年饿不死英雄汉,我连劳改带就业差不多十个年头了,还不是活下来了。

许霞山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就是这天夜里,羊圈又叫贼偷了一次。

这次失窃是白老汉发现的。由于上一次失窃是贼娃子从墙上翻进羊圈的,领导训斥他没看好羊圈,以后的每天夜里他都要绕着羊圈巡逻好几趟。这天凌晨六点钟他还手提风灯转了一圈。他想天快亮了,再巡视一趟就可以放心回房子休息了。昨天傍晚就阴了的天空飘起雪花来了,下雪天会留下脚印的,窃贼就不敢来了。但是,当他提着马灯走了半圈,刚刚走过牛圈,就发现绵羊圈的墙角处被人挖开了一个洞。他飞快地跑回办公室去。把组长苗培正叫了起来。苗培正有点发慌,害怕贼还在羊圈里,就去叫上许霞山和王朝夫。四个人拿了两把叉草的杈子,提了两根顶门棍。潜行到洞口,然后才大喊起来:抓贼呀!

然而羊圈里静悄悄的。他们从洞子里钻进羊圈,什么也没发现。经过清点,发现少了十三只羊。

白老汉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他跺着脚说:我一夜检查了四五遍都没有发现贼娃子,天快亮出这事!其实也不能怪他,土坯垒下的墙壁,挖开一块土坯就能迅速扩大。洞口边还堆着一堆挖下来的土坯。

苗组长飞快地去叫崔干事。崔干事跑来看了看,这时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落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印着乱纷纷的人和羊的脚印。脚印先是往北走出很远的一截,然后就往西走了。雪不厚,但脚印看得清清楚楚的。从脚印看是三个人做的案。崔干事对许霞山说,你去叫王干事去,叫他拿上两条枪,快来。王干事是本地人,这一带的情况熟悉。快来,叫他快来。时间一长脚印就看不清了。

王干事叫王拴玉。这是个胖墩墩的青年人,也就二十七八岁。他是土改中涌现出来的农民积极分子,在酒泉县的一个乡上当干部,管民兵工作。夹边沟农场缺干部,把他调来当干事。他说话粗鲁,张嘴就骂娘,经常干捆人押人的事。许霞山去了一说,他就提了两条步枪跑来了,崔干事一条,他一条,并叫上许霞山顺着脚印往西追下去。

窃贼很狡猾,走了一截,就往北边的沙漠拐过去了。他们可能感觉到雪的威胁了,他们想在雪地里多走一会儿,以便雪花掩盖掉他们的脚印。

雪大起来了,但脚印始终隐约可辨。他们作案的时间不久,大雪还来不及掩盖他们的踪迹。脚印在沙滩上拐了几个弯,又往西延伸而去。窃贼们以为大雪已经埋没了他们的脚印。他们三个人顺着脚印跑,很快就追过了新添墩作业站,又远远地从一座村庄外边走过。王干事说,这里是以前的杨洪乡,现在归了银达人民公社。他说,毛主席写过一篇文章——《谁说鸡毛不能上天》,就是说的这个银达公社。

后来羊和人的脚印到达一个名叫上丁家的村庄附近的涝坝里。涝坝冻了很厚的冰。到这儿之后落了雪的冰上出现一片乱糟糟就像羊群卧过的痕迹,然后就是一串踩得很深的人的脚印通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崔干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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