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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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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三儿说:“我看是‘蝙蝠’干的。”

“除了‘蝙蝠’,没人惦记我这条贱命。”他们不愿提王绰的名字,特意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蝙蝠”。

“‘蝙蝠’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况?”唐三儿有所担心。

“‘蝙蝠’早就想要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

“有人跟踪你吗?”

“没发现。”

“你要小心,‘蝙蝠’不会就此罢手的。”

“我不怕‘蝙蝠’,他妈的,死了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蝙蝠’!”

“你不能死!”

“我死不了,阎王爷不要我。”

刘树根笑起来,好像这一回合他胜利了似的。其实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即使不能说他挫败了‘蝙蝠’的阴谋,至少可以说他让‘蝙蝠’的阴谋落空了。他笑得很天真,很开心,没有一点凄凉和自我怜悯,也没有一点矫揉造作。

唐三儿这次来又为他提供了一条信息,说‘蝙蝠’最近老在麒麟小区出没,那儿是高档别墅区,‘蝙蝠’和住在那儿的一个单身女子有来往,那女子有套别墅,不知是谁出钱买的。唐三儿见过那个女的,说那女的经常穿一身黑衣服,脸上还有雀斑,乍一看甚至不觉得她漂亮,但看了一眼之后你就再也忘不了了,你会像中邪了一般老想她,可又搞不清为什么要想她。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7)

“她简直是个妖精,”唐三儿说,“真的是妖精,迷死人不偿命。”

“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知道,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蝙蝠’陷进去了?”

“看来是陷进去了。”

“有照片吗?”

“没有,他们俩从来没一起出现过。”

“哼——”

两天后,唐三儿又来了。这时刘树根脸上已经结了痂,右胳膊也能活动了,虽然还不是很灵活。

唐三儿的神色异于往日,有点紧张,有点不安,有点庄重,而他却竭力掩饰着,故意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他问刘树根的伤怎么样了,又问刘树根能不能单独行动,还问刘树根家里有没有困难,儿子又有信吗……

“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了。”刘树根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吞吞吐吐。

“上次说的女的查出来了,她叫麦婧,那别墅是以她的名义买的……不过,今天我来不是为这事……”唐三儿又探头看了看外边,小心得有些可笑,他压低声音说,“这件事很重要,包主席说一定得小心,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唐三儿有些发抖——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害怕。他解帆布包时费了很大劲,其实他只要轻轻一拉就开了,因为系的是活扣儿;可他却将活扣儿弄成了死扣,而且越弄越紧,奇……書∧網越是想解开越是解不开,后来他恨不得手里有一把亚历山大之剑,一下子将其斩断……他终于解开时,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的嘴唇也在抖,话说得结结巴巴:“这很重要,这是28个党员的……”

是他们的身家性命吗?是他们的政治前途吗?是他们的钱财吗?唐三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重托。他说这是28个党员的重托,他们都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唐三儿拿出一份材料翻到最后一页让刘树根看,那是大半页签名,每个名字上都摁有像血一样鲜红的手印,大约一半指印能看清指纹,一半看不到指纹或看到的是模糊的指纹……

每个指纹后边都浮现出一张面孔,每个面孔都有一双热切的眼睛,每双眼睛都在注视他……

刘树根有些感动,他感到这么多人都站到了他一边,都和他在一起,他们的身躯甚至能挡住不道德的洪水,像一道堤坝一样。

这下好了,刘树根想,不信扳不倒“蝙蝠”。

他理解了唐三儿的谨慎和担忧。唐三儿说:“夜长梦多,你最好明天就动身,不去省里,直接到北京……”

唐三儿给他1000块钱,他收下了。唐三儿让他明天步行出城,不是出北城,而是出南城,在城外坐往吴城去的长途汽车,然后在吴城坐上往北京去的火车。

为什么这样折腾呢?省城和京城都在北边,为什么先南下呢?唐三儿说:不这样他就会被抓回来,会再被投进监狱,公安局已经将他当成了破坏稳定的坏分子,他们奉有命令,只要他胆敢去省城或京城,就将他抓起来,先抓起来再说。

“想不到他们还挺把我当回事!”刘树根说。

“往南他们不防。”唐三儿说。

“这倒是——谁的主意?”

“包主席……很关心你。”

他看到唐三儿在裤子上擦手心的汗,好像是手心痒了他在那儿蹭痒……

翌日,刘树根悄然离开临江市,先南后北,顺利地避开了临江市的公安人员,成功地到北京将材料递到了中纪委。他没去信访办,这也是包主席的主意。

他从北京回来时是个下雨的早晨,雨不大,但很凄凉。车上的人大多没带伞,不过接站的人都带着伞。他从没有让人接站的习惯,再说,他家里没电话,怎么和老婆联系?

秋雨很凉,风吹过的时候更凉。车站的地面总是最脏的,雨一落到地上,马上变得像墨汁一样黑,给人的感觉好像下的是黑雨。出站时没有一个人认出他,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刚干了一件大事,谁也不会想到他刚在“蝙蝠”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够“蝙蝠”受的了,他想,“蝙蝠”疯狂是因为“蝙蝠”害怕。

发抖吧,畜生!他趾高气扬地走出车站,像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他任雨水洒在脸上。出站后,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他跑到一个帆布篷下避雨。他抬头看看天,天像一块不透明的灰布,没有一丝光亮从布后面透过来,因为没有一丝缝隙。

两个穿黑雨衣的人从他身旁走过,又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他早上没洗脸,没梳头,没刮胡子,没刷牙,加上夜里没睡好,可以想像出自己那副尊容;他看看脚上的鞋,已经全是黑色了,裤腿也成了黑色,而且是肮脏的黑色。他是不是像个逃犯?

他避雨的地方是个早餐点,里边有热腾腾的胡辣汤,有刚出锅的油条,有肉包子,有豆浆,有豆腐脑,等等。他决定挥霍一次。他有理由这样做:一是下雨,老天爷不让他马上回去,而这又是吃早饭时间;二是他完成了使命,无论如何也该犒劳一下自己;三是……有前两条就够了,于是他从容坐下来,要了一碗胡辣汤和一斤油条。他边享用着自己的早餐,边看着外边的行人和雨。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一枝火焰 坚硬无比(8)

吃过早餐,他又为老婆称了半斤刚出锅的油条。

“到家里还应该是热的。”他想。

雨还是那样,不大,但在雨中走一会儿足以把衣服淋湿。他叫了一辆带篷的三轮,谈好价钱,坐上去。

“这3块钱,”他想,“平时完全可以省下来。”

他住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一个小村庄,叫草寺,谁也不知道这名字是怎么来的。这儿住的什么人都有,但以小商小贩、小偷小摸居多,再就是“野鸡”——在路边小树林里向民工和捡破烂者卖淫的妓女——也看上了这儿房租便宜。这个村庄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这儿的道路实在太糟糕了,尤其是下雨天,泥泞、光滑、狭窄,三轮车司机嘟嘟囔囔不想往里边去,刘树根坚持让开进去,他好不容易坐一次车,还能不坐到家门口吗?再说了,雨还没停,他不想淋雨。

刘树根在巷道口下车。

走进巷子,他感到少有的寂静,他能听到雨滴落在洋铁皮上的声音。自己的脚步声听上去异常响亮。院门开着,妻子的三轮车停在门口——显然妻子下雨天也不肯休息。

回到家,妻子正在择菜。她每天天不亮就到河边去批发蔬菜,回来捡摘、分扎,有的还要简单地洗一洗,然后到菜市场去卖。她挣的钱基本上能够维持生计。她用剪刀把烂菜叶剪掉。菜堆上放着一件塑料雨衣,湿漉漉的,往下滴水。

他第一次发现妻子头上那么多白发,她刚刚46岁,看上去却像50多岁的样子。

“我给你买了油条,趁热吃吧。”

“我算着你今天该回来了,”她没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一眼,说,“没淋雨?”

“我坐三轮回来的。”

“昨天唐三儿来过。”

“有事吗?”

“他只是看看你回来了没有。”

“他是不放心。”

“你吃了没?”

“我吃过了,我来择,你趁热把油条吃了。”

“一会儿就完,你听——”

门外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是往他们家来的……这么早,会是谁呢?从来没有人这么早来他家,从来没有……脚步声很沉重……不是一个人……已到家门口了,他们感到惊愕,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他们愣了,等着来人,像两块石头……他看到院里树上有一个猫头鹰,缩着头,收紧翅膀蹲在树枝上,一动不动,像一个黑影,或树上的一个瘤子,是幻觉吗?两个穿黑雨衣的人,一高一矮,他们像进自己的家一样踏进院子,雨衣上泛着凄冷的光芒,他们穿着长筒胶鞋,胶鞋上粘满了泥;他们站在院里,他们脚下是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洼中的水正在融化他们脚上的泥。他们与刘树根和妻子已经面对面了,也不打声招呼。

两个家伙面无表情,站在那儿,像两个幽灵。他们从容撩开雨衣,好像雨衣里藏着礼物,他们正在将其拿出来——大个子从雨衣里拽出一杆双管猎枪,小个子从雨衣里抽出一把又窄又长的杀猪刀,刀刃明晃晃的,像新磨出来的一般。大个子把枪对准刘树根,刘树根抱起一棵白菜要掷还没掷出去,枪已经响了,子弹打碎白菜,打进他肚子里……

“这下好了,我受够了,什么都有个尽头,苦难也一样……他妈的,总算有结果了,我不告了,再也告不了了,‘蝙蝠’胜了。妈的,我竟然先走……可怜的梅,你跟着我受苦了,我……好疼啊!”他躺在菜堆上,头几乎要拱进菜里,肠子流了出来,冒着热气,他想,“快了快了……总算可以躺下了,可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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