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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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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开口夫人,闭口夫人,却叫我拜臭婊子做师母!甚么赵小子长得那个村样儿,字也不多认得一个,居然也抚台了!叫他到我们家去舀夜壶,看用得着他不!居然也不要脸,受人家的门生帖子!也有那一种不长进的下流东西,去拜他的门!周妈,快去交代来!我年纪虽然不大,也上三四十岁了,不能再当婊子,用不着认婊子作师母!”伯芬道:“夫人,你且息怒。须知道做此官,行此礼。况且现在的官场,在外头总要融和一点,才处得下去。如果处处认真,处处要摆身分,只怕寸步也难行呢。”太太道:“我摆甚么身分来!你不要看得我是摆身分,我不是摆身分的人家出身。我老人家带了多少年兵,顶子一直是红的,在营里头那一天不是与士卒同甘苦。我当儿女的敢摆身分吗!”伯芬道:“那么就请夫人通融点罢,何苦呢!”夫人道:“你叫我和谁通融?我代你当了多少年家,调和里外,体恤下情,那一样不通融来!”伯芬道:“一向多承夫人贤慧──”说到这里,底下还没说出来。夫人把嘴一披道:“免恭维罢!少糟蹋点就够了!”伯芬道:“我又何敢糟蹋夫人?”夫人道:“不糟蹋,你叫我认婊子做师母?”伯芬道:“唉!不是这样说。我不在场上做官呢,要怎样就怎样;既然出来做到官,就不能依着自己性子了,要应酬的地方,万不能不应酬。我再说破一句直捷痛快的话,简直叫做要巴结的地方,万不能不巴结!你想我从前出洋去的时候,大哥把我糟蹋得何等利害,闹的几几乎回不得中国,到末末了给我一张三等船票,叫我回来。这算叫他糟蹋得够了罢!论理,这种大舅子,一辈子不见他也罢了。这些事情,我一向并不敢向夫人提起,就是知道夫人脾气大,恐怕伤了兄妹之情;今天不谈起来,我还是闷在肚里。后来等到大哥从外洋回来,你看我何等巴结他,如果不是这样,那里──”这句话还没说完,太太把桌子一拍道:“吓!这是甚么话!你今天怕是犯了疯病了!怎么拿婊子比起我哥哥来!再不口稳些,也不该说这么一句话!你这不是要糟蹋我娘家全家么!我娘家没人在这里,我和你见老太太去,评评这个理看,我哥哥可是和婊子打比较的?”

伯芬还没有答话,丫头来报道:“老太太来了。”夫妻两个,连忙起身相迎。原来他夫妻两个斗嘴,有人通报了老太太,所以老太太来了。好个叶太太,到底是诗礼人家出身,知道规矩礼法,和丈夫拌嘴时,虽闹着说要去见老太太评理,等到老太太来了,他却把一天怒气一齐收拾起来,不知放到那里去了,现出一脸的和颜悦色来,送茶装烟。伯芬见他夫人如此,也便敛起那悻悻之色。老太太道:“他们告诉我,说你们在这里吵嘴,吓得我忙着出来看,谁知原是好好儿的,是他们骗我。”伯芬心中定了主意,要趁老太太在这里把这件事商量妥当,省得被老婆横亘在当中,弄出笑话。因说道:“儿子正在这里和媳妇吵嘴呢。”老太太道:“好好的吵甚么来!你好好的告诉了我,我给你们判断是非曲直。”伯芬便把上文所叙他夫妻两个吵闹的话,一字不漏的述了一遍。老太太坐在当中,两手挂着拐杖,侧着脑袋,细细的听了一遍。叹了一口气,对太太道:“唉!媳妇啊!你是个金枝玉叶的贵小姐,嫁了我们这么个人家,自然是委屈你了!”太太吓得连忙站起来道:“老太太言重了!媳妇虽不敢说知书识礼,然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俗话,是从小儿听到大的,那里有甚么叫做委屈!”说罢,连忙跪下。老太太连忙扶他起来,道:“媳妇,你且坐下,听我细说。这件事,气呢,原怪不得你气,就是我也要生气的。然而要顾全大局呢,也有个无可奈何的时候;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就不能不自己开解自己。我此刻把最高的一个开解,说给你听。我一生最信服的是佛门,我佛说一切众生,皆是平等。我们便有人畜之分,到了我佛慧眼里头,无论是人,是鸡,是狗,是龟,是鱼,是蛇虫鼠蚁,是虱子虼蚤,总是一律平等。既然是平等,那怕他认真是鳖是龟,我佛都看得是平等,我们就何妨也看得平等呢;何况还是个人。这是从佛法上说起的,怕你们不信服。你两口子都是做官人家出身,应该信服皇上。你们可知道皇上眼里,看得一切百姓,都是一样的么?那做官的人,不过皇上因为他能办事,或者立过功,所以给他功名,赏他俸禄罢了;如果他不能立功,不能办事,还不同平常百姓一样么。你不要看着外面的威风势力是两样的,其实骨子里头,一样的是皇上家的百姓,并不曾说做官的有个官种,做平常百姓的有个平常百姓种,这就不应该谁看不起谁。譬如人家生了几个儿子,做父母的总有点偏心,或者疼这个,或者疼那个,然而他们的兄弟还是兄弟。难道那父母疼的就可以看不起那父母不疼的么。这是从人道上说起的。然而你们心中总不免有个贵贱之分,我索性和你们开解到底。媳妇啊!你不要说我袒护儿子,我这是平情酌理的说话,如果说得不对,你只管驳我,并不是我说的话都合道理的。陆蘅舫呢,不错,他是个婊子出身;然而伯芬并不是在妓院里拜他做师母的,亦并不是做赵家姨太太的时候拜他做师母的,甚至赵啸存升了抚台,这边壁帖拜门,那时还有个真正师母在头上;直等到真正师母死了,啸存把他扶正了,他才是师母。须知这个师母不是你们拜认的,是他的运气好,恰恰碰上的。何况堂堂封疆,也认了他做老婆,非但主中馈,主苹蘩,居然和他请了诰命,做了朝廷命妇。你想,皇上家的诰命都给了他,还有甚门生、师母的一句空话呢?媳妇,你懂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须知他此刻是嫁龙随龙,嫁虎随虎了。暂时位分所在,要顾全大局,我请媳妇你委屈一回罢。”

太太起先听到不是在妓院拜师母的一番议论,已经局促不安;听得老太太说完了,越觉得脸红耳热,连忙跪下道:“老太太息怒。这都是媳妇一时偏执,惹出老太太气来。”老太太连忙搀起来道:“唉!我怒甚么?气甚么?你太多礼了。你只说我的话错不错?”太太道:“老太太教训的是。”老太太道:“伯芬呢,也有不是之处。”伯芬听见老太太派他不是,连忙站了起来。老太太道:“我亲家是何等人家!你大舅爷是何等身分!你却轻嘴薄舌,拿婊子和大舅爷打起比较来!”说着,抡起拐杖,往伯芬腿上就打,伯芬见老太太动气,正要跪下领责,谁知太太早飞步上前,一手接住拐杖,跪下道:“老太太息怒。他──他──他这话是分两段说的,并没有打甚么比较;是媳妇不合,使性冤他的。老太太要打,把媳妇打几下罢。”老太太道:“唉!你真正太多礼了。我搀你不动了,伯芬,快来代我搀你媳妇起来。”伯芬便叫丫头们快搀太太起来。老太太拿拐杖在地下一拄道:“我要你搀!”伯芬便要走过来搀,吓得太太连忙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老太太呵呵大笑道:“你们的一场恶闹,给我一席话,弄得瓦解冰销。我的嘴也说干了,你们且慢忙着请师母,先弄一盅酒,替我解解渴罢。”伯芬看着太太陪笑道:“儿子当得孝敬。”太太也看着伯芬陪笑道:“媳妇当得伺候。”老太太便拄了拐杖,扶了丫头,由伯芬夫妻送回上头去了。自有老太太这一番调和,才把事情弄妥了。

过了一天,啸存打发人来知会,说明日我们太太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伯芬便叫人把阖衙门里里外外,一齐张灯挂彩。饬下厨房,备了上等满汉酒席。又打发人去探听明天师母进城的路由,回报说是进小东门,直到道署。伯芬便传了保甲东局委员来,交代明天赣抚宪太太到我这里来,从小东门起到这里,沿道要派人伺候,局勇一律换上鲜明号衣;又传了本辕督带亲兵的哨弁来,交代明日各亲兵一个不准告假,在辕门里面,站队伺候;又调了沪军营两哨勇,在辕门外站队。一切都预备妥当。

到了这天,诰封夫人、晋封一品夫人、赵宪太太陆夫人,在天妃宫行辕坐了绿呢大轿登程。前头顶马,后头跟马,轿前高高的一顶日照,十六名江西巡抚部院的亲兵,轿旁四名戴顶拖貂佩刀的戈什,簇着过了天妃宫桥,由大马路出黄浦滩,迤逦到十六铺外滩。转弯进了小东门,便看见沿路都是些巡防局勇丁,往来梭巡。这一天城里的街道,居然也打扫干净了,只怕从有上海城以来,也不曾有过这个干净的劲儿。走不多时,忽见前面一排兵勇,扛着大旗,在那里站队。有一个穿了灰布缺襟袍,天青羽纱马褂,头戴水晶顶,拖着蓝翎,脚穿抓地虎快靴的,手里捧着手版。宪太太的轿离着他还有二三丈路,那个人便跪下,对着宪太太的轿子,吱啊,咕啊,咕啊,吱啊的,不知他说些甚么东西,宪太太一声也不懂他的。肚子里还想道:格格人朝仔倪痴形怪状格做啥介?想犹未了,又听得一声怪叫,那路旁站的兵队,便都一齐屈了一条腿,作请安式蹲下。一路都是如此。过了旗队,便是刀叉队、长矛队、洋枪队。忽见路旁又是一个人,手里捧着手版跪着,说些甚么,宪太太心中十分纳闷。过去之后,还是旗队、刀叉队、洋枪队。抬头一看,已到辕门,又是一个捧着手版的东西,跪在那里吱咕。宪太太忽然想道:这些人手里都拿着禀帖,莫非是要拦舆告状的,看见我护卫人多,不敢过来?越想越象,要待喝令停轿收他状子,无奈轿子已经抬过了。耳边忽又听得轰轰轰三声大炮,接着一阵鼓吹,又听得一声“门生叶某,恭迎师母大驾”。宪太太猛然一惊,转眼一望。原来已经到了仪门外面。

叶伯芬身穿蟒袍补褂,头戴红顶花翎,在仪门外垂手站立。等轿子走近,一手搭在轿杠上,扶着轿杠往里去,一直抬上大堂,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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