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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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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舞者并非金葵一人,高纯的意念也随在左右。他坐在轮椅上,挺起身体,每个细胞都随了意念摇摆舞动。两人忘情的舞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金葵停了下来,高纯的脚也不动了,他们全都气喘吁吁,受惊似的看着床头柜上的电话,电话的响声震耳欲聋!

第十九章欢(5)

金葵过去拿起听筒,电话是周欣打过来的,从高纯接过电话的交谈中可以听出,那仅仅是个嘘寒问暖的来电……此时也正是欧洲的深夜,周欣在电话中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深夜特有的困倦。

“哦,周欣啊,我……我没干什么,刚吃完早饭,我没喘不上气呀……”

让高纯重返舞台的梦想被迅速变成了计划,这个计划犹如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任务却成了金葵最大的人生目标,下定穷其一生毕尽其功的坚定信念,并且在这一天的下午开始实行。

这个任务就像一次万里长征,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就是找到方圆推荐的那个诊所,那诊所里有个专门治瘫的老中医,望闻问切,按摩针灸,开了方子,又交待了治养方法。从老中医的口气上听,高纯的病还是可以治的,需要的只是耐心、毅力、心情开朗,有了这三条,重新站起来并不难的。金葵复述一遍:耐心、毅力、心情开朗……她信心百倍地点头说道:嗯,我记住了!

因为这三条,哪条都不难的。

但老中医却说:耐心,就是不能指望一年两年就能好转;毅力,就是要坚持行走,重塑肌肉;心情开朗,就是只有精神状态恢复了,才能重新获得神经的知觉。也就是说,神经系统的恢复,有赖于心情的乐观。

但无论如何,从那一天开始,让高纯重新行走的计划,就算有了具体的实施路线。在金葵的扶持下,高纯开始用双脚触地,这是他的身躯在放平半年之后,第一次与地面成垂直角度。软弱“无骨”的双腿双脚,当然不堪全身之重,高纯的整个身体,实际上都重压在金葵的肩头。金葵满头汗水,连扛带抱,支撑着高纯的双脚去感受大地。在卧室、在庭院、在花园,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砥柱,让高纯恢复站立的意识,用意识贯注力量,用意识寻找平衡。她的语言激励与她的身体支持必须同样有力,她必须不停地告诉高纯:你站起来了!你站得很好!非常好,头别往下看,目光向前!腰挺直了!好!很好!

她还要不断鼓舞高纯:看来你的功底真的不错,你看,你躺了那么久,一站起来后背还是直的,有童子功的人不管多久不练,一比划还是能看出不败金身!

金葵的这些话,总能让高纯脸上的疼痛变成笑容。

每天早晚,她按时把老中医开的中药熬给他喝,她因为中药锅的事还和李师傅吵了一架。那天早上她用了李师傅熬药的砂锅,下午再用时发现李师傅已经把砂锅里的药倒了。李师傅说这药你不是熬完了吗,熬完了不倒留着干啥?金葵说这药医生说得熬两遍的,早上一遍晚上一遍,你爱人的药不也是一服吃两次吗?李师傅说:一服药吃两次不是非要熬两次,你熬一次分两份不就行了。金葵没了药有点着急,有点生气,话也就说得没了大小:医生让我熬两次的!你要倒掉怎么不问问我!李师傅作为长辈,作为师傅,金葵腔调一高他就感觉没面子了,而且这事他何错之有?他说:你不懂熬药你怎么不问我一声,你请教一声丢你什么脸啦!高纯以前跟我学车的时候,不懂就问,不懂就问……金葵对李师傅总摆资格早有反感,马上恶语相向:你别动不动就摆师傅架子了行不行,你是高纯的师傅又不是我的师傅,现在药没了你说高纯晚上喝什么!李师傅当然也火大起来:药没了是你的责任又不是我的责任!我真见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以前好好的,一阔脸就变,而且还不是你们自己阔,这是人家高纯阔了,高纯自己都没像你们这么长脾气,都没敢跟我耍性格。

李师傅一边说一边拿了桌上的药锅,倒进他妻子的中药兑上水点火去煮。金葵气不过,在李师傅转身之际,端起火上的药锅连水带药哗一声泼在水池里,惊得李师傅瞪着双眼手足无措。他眼睁睁看着金葵又拆开一包高纯的中药倾入锅内,注上水放在火上,然后背对着他守着炉灶不离半步。他怒目相向,气出如吼,但金葵死不回头。李师傅摔门而去,金葵还是没有回头。

第十九章欢(6)

晚饭前给高纯喂药时,高纯看出金葵情绪不好,问她怎么不高兴了。金葵掩饰说没有啊,没不高兴啊。高纯说你这些天又熬药又做饭,还要帮我练走,太累了吧。金葵说不累啊。高纯说你可以让李师傅帮你熬药,他反正要给我师母熬药的,一起熬了也不费劲啊。一提李师傅金葵马上不吭声了,又听着高纯说了半天李师傅好话:李师傅也真不容易,照顾我师母那么多年,始终不嫌不弃。前天我看江苏卫视有个感动中国的真人真事的评选,其中就有个照顾有病妻子很多年的男的。我一看,这不是跟李师傅差不多吗。过去我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我自己也成了病人,才觉出师母有我师傅这么个丈夫,真是够有福气的了。

金葵讪讪地,有点吃醋:“你是觉得你自己没有福气吗?”

“那倒没有。”

“你是觉得你没你师母那么有福气?”

“没有啊,”高纯去看金葵表情,“你是不是真不高兴啦?”

高纯的紧张让金葵看到了他的单纯,他的厚道,她马上心疼他了:“没有啊,我是怕我对你还不够好,怕你觉得我不如李师傅。”

高纯说:“没有。”又说:“其实,我真想掉过来,你病在床上,我照顾你,我一定比李师傅,比你,都更好!”

金葵这才笑上眉梢:“我刚才还觉得你厚道呢,没想到你居然希望我成你这样,太不厚道了你。”

高纯依然认真:“我是想照顾你,我想给你做饭,我想给你熬药……”

金葵感动得不行,眼里有泪,心却是甜的,她说:“好……我当然知道。”

也许高纯的爱意焕发了金葵的善良,半小时后她主动与李师傅达成了和解。她回到前院厨房后洗净砂锅,帮李师傅熬上了他妻子的药。然后敲开李师傅的房门把熬好的药送进门去,在李师傅的尴尬与别扭未及上脸之际,又说出了抱歉与求和的话来。

“李师傅,师母的药我给熬好了。刚才我不对,您别生气了,我年轻不懂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师傅不知是气还没消还是碍于面子,仍然面有愠色,鼻子出声:“我没什么气的,我来这儿是冲高纯来的,跟谁我都犯不着生气。”

君君看着父亲的脸色,又看看反而尴尬的金葵,一时不敢出声。倒是李师傅的妻子坐在床边用脚找鞋,嘴里同时接了金葵的“降书”。

“哎呀,咱们这么久的感情谁生谁的气呀。你每天挺累的怎么还给我熬药呀,君君你快给金葵让座呀……”

君君马上端凳子:“啊,金葵姐你坐……”

金葵这才被让进屋子,屋门关住,窗上的灯光变得温暖起来,烘托着主客双方和解的笑声。

一日三餐,晨昏服药,不定时地站立行走,从靠金葵扶持到自己独立,从摇摇欲倒到可以寸步移动,高纯被金葵照顾得无微不至,身体的恢复也卓有成效。除了按时带高纯去原来的光明医院进行例行的治疗外,金葵还要常常带他去那个中医诊所复诊。她和李师傅一起在花园里搭了一个双杠似的架子,让高纯在架子当中练习行走。练过跳舞的人都是有毅力有韧性的,都是不怕劳筋伤骨流泪流汗的,仅仅一两个月的时间,高纯已经细弱的双腿又明显粗壮起来。当然粗壮不是肌肉的复原,而是充血,是肿胀。每天晚上,金葵都要为他用毛巾热敷,为他按摩双腿双脚,一按就是两三个小时,高纯才说腿不疼了,他的腿才又能动了。每天晚上熄灯前金葵都要总结一天锻炼的优点与缺点,指出高纯的每个微小进步,比如比前一天多走了三步,有一步走了十八公分,破了纪录,走路时手的动作不僵硬了,今天没着急,情绪特别好……之类,都会一一点到,积累高纯的信心。

夜里,金葵就睡在墙边那张罗汉床上,高纯说这张罗汉床是黄花梨木的,是他爸爸的一件藏品,比他睡的大床值钱多了。至于到底值多少钱他也说不清楚,他也是听周欣说的,周欣也是听律师和老酸他们说的。不过黄花梨这个词金葵早有耳闻,印象中确是金贵之物,至少律师肯定不胡吹的。

第十九章欢(7)

于是金葵说:“既然这么值钱,她怎么不让你睡这个床呢?”

高纯说:“谁?”

金葵说:“周欣,你老婆。”

高纯说:“这床是我爸的收藏品,值钱归值钱,睡在上面可不一定舒服。”

金葵说:“挺舒服的,要不你来试试?”

高纯说:“你睡吧,值钱的床你睡,你比我珍贵呀。”

金葵说:“我是你们家小保姆,我珍贵什么。”

高纯沉默一会儿,说:“睡觉吧。”

金葵说:“为什么不让说了,我说的不对吗?”

高纯又沉默一会儿,说:“你比我珍贵,我是个残废。”

这句话让金葵内疚起来,自认失言,赶紧下床做出安慰。她打开高纯床头的台灯,先趴在床边看他脸色,后问:“没生气吧?”高纯未及答腔,台灯下的电话突然响了,两人又都吓了一跳。金葵下意识地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你是谁呀?”

金葵听出来了,又是周欣。她目光立刻紧张起来,话筒也像烫手似的,马上递给高纯。高纯接了电话,声音同样紧张得不行。

“喂……”

“高纯,你还没睡?”电话里的周欣有几分疑心:“现在北京是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啊……睡了呀,”高纯嘴里磕磕绊绊:“我,我睡了。”

“睡了?”周欣问:“那刚才谁接的电话,是金葵吗?她怎么还在你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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