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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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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道:“既是亲戚,他告状时你却调停不得?取棺木时你就帮衬有余。却不是你有奸与谋的?这奴才死有余辜!”喝教取夹棍来夹起,严刑拷打,要他招出实情。知观熬不得,一一招了。府尹取了亲笔画供,供称是“西山观知观黄妙修,因奸唆杀是实。”吴氏在庭下看了,只叫得苦。府尹随叫:“取监犯!”把刘达生放将出来。

  达生进监时,道府尹说话好,料必不致伤命。及至经过庭下,见是一具簇新的棺木摆着,心里慌了道:“终不成今日当真要打死我?”战兢兢地跪着。只见府尹问道:“你可认得西山观道士黄妙修?”达生见说着就里,假意道:“不认得。”府尹道:“是你仇人,难道不认得?”达生转头看时,只见黄知观被夹坏了,在地下哼,吃了一惊,正不知个甚么缘故。只得叩头道:“爷爷青天神见,小的再不敢说。”府尹道:“我昨日再三问你,你却不肯说出,这还是你孝处。岂知被我一一查出了!”又叫吴氏起来道:“还你一个有尸首的棺材。”吴氏心里还认做打儿子,只见府尹喝叫:“把黄妙修拖翻,加力行杖。”打得肉绽皮开,看看气绝。叫几个禁子将来带活放在棺中,用钉钉了。吓得吴氏面如土色,战抖抖的牙齿捉对儿厮打。

  府尹看钉了棺材,就喝吴氏道:“你这淫妇!护了奸夫,忍杀亲子,这样人留你何用?也只是活敲死你。皂隶拿下去,着实打!”皂隶似鹰拿燕雀把吴氏向阶下一摔。正待用刑,那刘达生见要打娘,慌忙走去横眠在娘的背上了。一里连连喊道:“小的代打!小的代打!”皂隶不好行杖,添几个走来着力拖开。达生只是吊紧了娘的身子大哭不放。府尹看见如此真切,叫皂隶且住了。唤达生上来道:“你母亲要杀你,我就打他几下,你正好出气,如何如此护他?”达生道:“生身之母,怎敢记仇?况且爷爷不责小的不孝,反责母亲,小的至死心里不安。望爷爷台鉴!”叩头不止。府尹唤吴氏起来,道:“本该打死你,看你儿子分上,留你性命。此后要去学好,倘有再犯,必不饶你。”吴氏起初见打死了道士,心下也道是自己不得活了;见儿子如此要替,如此讨饶,心里悲伤,还不知怎地。听得府尹如此分付,念着儿子好处,不觉掉下泪来,对府尹道:“小妇人该死!负了亲儿,今后情愿守着儿子成人,再不敢非为了。”府尹道:“你儿子是个成器的,不消说。吾正待表扬其孝。”达生叫头道:“若如此,是显母之失,以彰己之名,小的至死不敢。”吴氏见儿子说罢,母子两个就在府堂上相抱了,大哭一场。府尹发放回家去了。

  随出票唤西山观黄妙修的本房道众来领尸棺。观中已晓得这事,推那太素、太清两个道童出来。公人领了他进府堂,府尹抬眼看时,见是两个美丽少年,心里道:“这些出家人引诱人家少年子弟,遂其淫欲。这两个美貌的,他日必更累人家妇女出丑。”随唤公人押令两个道童领棺埋讫,即令还归俗家父母,永远不许入观,讨了收管回话。其该观道士另行申敕,不题。

  且说吴氏同儿子归家,感激儿子不尽。此后把他看待得好了。儿子也自承颜顺旨,不敢有违,再无说话。又且道士已死,道童已散,吴氏无奈,也只得收了心过日。只是思想前事,未免悒悒不快,又有些惊悸成病,不久而死。刘达生将二亲合葬已毕,孝满了,娶了一房媳妇,且是夫妻相敬,门风肃然。已后出去求名,却又得府尹李杰一力抬举,仕宦而终。

  再说那太素、太清当日押出,两个一路上共话此事。太清道:“我昨夜梦见老君对我道:‘你师父道行非凡,我与他一个官做,你们可与他领了。’我心里想来,师父如此胡行,有甚道行?且那里有官得与他做,却叫我们领?谁知今日府中叫去领棺木?却应在这个棺上了。”太素道:“师父受用得多了,死不为在。只可恨师父没了,连我们也断了这路。”太清道:“师父就在,你我也只好干咽唾。”太素道:“我到不干,已略略沾些滋昧了。”便将前情一一说与太清知道。太清道:“一同跟师父,偏你打了偏手,而今喜得还了俗,大家寻个老小解解馋罢了。”两个商量,共将师父尸棺安在祖代道茔上了,各自还俗。

  太素过了几时,想着吴氏前日之情,业心不断,再到刘家去打听,乃知吴氏已死,好生感伤。此后恍恍惚惚,合眼就梦见吴氏来与他交感,又有时梦见师父来争风。染成遗精梦泄痨瘵之病,未几身死。太清此时已自娶了妻子,闻得太素之死,自叹道:“今日方知道家不该如此破戒。师父胡做,必致杀身,太素略染,也得病死。还亏我当日侥幸,不曾有半点事,若不然时,我也一向做枉死之鬼了。”自此安守本分,为良民而终。可见报应不爽。这本话文,凡是道流,俱该猛省!后人有诗咏着黄妙修云:

  西山符箓最高强,能摄生人岂度亡?

  直待盖棺方事定,元来魔崇在禅裆。又有诗咏着吴氏云:

  腰间仗剑岂虚词,贪着奸淫欲杀儿。

  妖道捐生全为此,即同手刃亦何疑!又有诗咏着刘达生云:

  不孝由来是逆伦,堪怜难处在天亲。

  当堂不肯分明说,始信孤儿大孝人。又有诗咏着太素、太清二道童云:

  后庭本是道家妻,又向闰房作媚姿。

  毕竟无侵能幸脱,一时染指岂便宜?又有诗单赞李杰府尹明察云:

  黄堂太尹最神明,忤逆加诛法不轻。

  偏为鞠奸成反案,从前不是浪施刑。

卷十八 丹客半黍九还 富翁千金一笑

  诗曰:

  破布衫巾破布裙,逢人惯说会烧银。

  自家何不烧些用?担水河头卖与人。

  这四句诗,乃是国朝唐伯虎解元所作。世上有这一伙烧丹炼汞之人,专一设立圈套,神出鬼没,哄那贪夫痴客,道能以药草炼成丹药,铅铁为金,死汞为银。名为“黄白之术”,又叫得“炉火之事”。只要先将银子为母,后来觑个空儿,偷了银子便走,叫做“提罐”。曾有一个道人将此术来寻唐解元,说道:“解元仙风道骨,可以做得这件事。”解元贬驳他道:“我看你身上槛褛,你既有这仙术,何不烧些来自己用度,却要作成别人?”道人道:“贫道有的是术法,乃造化所忌;却要寻个大福气的,承受得起,方好与他作为。贫道自家却没这些福气,所以难做。看见解元正是个大福气的人,来投合伙,我们术家,叫做‘访外护’。”唐解元道:“这等与你说过:你的法术施为,我一些都不管,我只管出着一味福气帮你;等丹成了,我与你平分便是。”道人见解元说得蹊跷,晓得是奚落他,不是主顾,飘然而去了。所以唐解元有这首诗,也是点明世人的意思。

  却是这伙里的人,更有花言巧语,如此说话说他不倒的。却是为何?他们道:“神仙必须度世,妙法不可自私。必竟有一种具得仙骨,结得仙缘的,方可共炼共修,内丹成,外丹亦成。”有这许多好说话。这些说话,何曾不是正理?就是炼丹,何曾不是仙法?却是当初仙人留此一种丹砂化黄金之法,只为要广济世间的人。尚且纯阳吕祖虑他五百年后复还原质,误了后人,原不曾说道与你置田买产,蓄妻养子,帮做人家的。只如杜子春遇仙,在云台观炼药将成,寻他去做“外护”,只为一点爱根不断,累他丹鼎飞败。如今这些贪人,拥着娇妻美妾,求田问舍,损人肥己,掂斤播两,何等肚肠!寻着一伙酒肉道人,指望炼成了丹,要受用一世,遗之子孙,岂不痴了?只叫他把“内丹成,外丹亦成”这两句想一想,难道是掉起内养工夫,单单弄那银子的?只这点念头,也就万万无有炼得丹成的事了。看官,你道小子说到此际,随你愚人,也该醒悟这件事没影响,做不得的。却是这件事,偏是天下一等聪明的,要落在圈套里,不知何故!

  今小子说一个松江富翁,姓潘,是个国子监监生。胸中广博,极有口才,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却有一件癖性,酷信丹术。俗语道:“物聚于所好。”果然有了此好,方士源源而来。零零星星,也弄掉了好些银子,受过了好些丹客的骗。他只是一心不悔,只说:“无缘遇不着好的,从古有这家法术,岂有做不来的事?毕竟有一日弄成了,前边些小所失,何足为念?”把这事越好得紧了。这些丹客,我传与你,你传与我,远近尽闻其名。左右是一伙的人,推班出色,没一个不思量骗他的。

  一日秋间,来到杭州西湖上游赏,赁一个下处住着。只见隔壁园亭上歇着一个远来客人,带着家眷,也来游湖。行李甚多,仆从齐整。那女眷且是生得美貌,打听来是这客人的爱妻。日日雇了天字一号的大湖船,摆了盛酒,吹弹歌唱俱备。携了此妾下湖,浅斟低唱,觥筹交举。满桌摆设酒器,多是些金银异巧式样,层见迭出。晚上归寓,灯火辉煌,赏赐无算。潘富翁在隔壁寓所,看得呆了。想道:“我家里也算是富的,怎能够到得他这等挥霍受用?此必是个陶朱、猗顿之流,第一等富家了。”心里艳慕,渐渐教人通问,与他往来相拜。通了姓名,各道相慕之意。

  富翁乘间问道:“吾丈如此富厚,非人所及。”那客人谦让道:“何足挂齿!”富翁道:“日日如此用度,除非家中有金银高北斗,才能象意;不然,也有尽时。”客人道:“金银高北斗,若只是用去,要尽也不难。须有个用不尽的法儿。”富翁见说,就有些着意了,问道:“如何是用不尽的法?”客人道:“造次之间,不好就说得。”富翁道:“毕竟要请教。”客人道:“说来吾丈未必解,也未必信。”富翁见说得跷蹊,一发殷勤求恳,必要见教。客人屏去左右从人,附耳道:“吾有‘九还丹’,可以点铅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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