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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行-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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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红抽出了第一层小箱。

星光之下,箱中各色紫金钗环,形制生动,凤鸟如欲飞去。

媚红轻声说道:“这些紫金首饰,都是当年江南最有名的工匠打制的,仅仅这份手工,便无从估价。”

她抽出第二箱。箱中满蓄各色宝石,尚未镶制;媚红拈起一颗榛子大的猫儿眼说道:“这种未曾镶嵌的宝石,变卖最易,仅此一颗,便值得江南寻常富户的全部家产。”

第三箱中以丝棉裹着数尊无瑕美玉,内中又有一小匣,甫一打开,连星光也黯然失色,却是径寸大的夜明之珠,约略一数,共有十二颗。

媚红偏过头望着孟剑卿:“你要毁掉它们吗?”

孟剑卿嘴角不觉浮起一丝笑意。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言放弃;但即使到了最后一刻,媚红也不会轻言放弃。

他们在星光下对视片刻,孟剑卿敛起了笑意,说道:“我数到十,你再不走,就不要怪我对你出刀。”

她改变不了他的。

正如他也不能改变她。

媚红心中黯然,轻轻一笑道:“走?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天地虽大,若我再不能有荣耀的一天,若是再无人分享我的荣耀,我又为何要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一天天老死?”

她突然将手中的那匣夜明珠奋力掷向海面。孟剑卿本是时刻提防着她,她一扬手,孟剑卿手中长绳已经飞出,卷住了那个匣子,收了回来。

媚红却已在这同时抱着那梳妆台翻身跃下了海面。

孟剑卿错愕失声,抓着那匣明珠,冲到栏杆边,见到的却只是海面的泡沫。

他不知道媚红的水性究竟有多好,是不是也会像延福伯一样,在他不提防的时候,顺着吊住小船的那根绳子爬上来?

他究竟是希望她爬上来,还是不希望她爬上来?

孟剑卿的心中,不由得一阵阵恍惚。

他转身回到舱中,将清油挪入装载铁箱的底舱,之后又将三缸酒摆在中舱之中。

他自己带了干粮和清水,卧在舱顶。

星空中阵阵乌云飘过,仿佛一艘艘巨船破浪而行,孟剑卿恍惚间似乎已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直到海上日出,媚红也一直没有出现。

她也再不会出现。

孟剑卿坐在舱顶,远望海上那一轮初生的红日,觉得身体内也慢慢地生出一种迟钝而渐渐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永远失去,而那创口,却似乎永远也没有痊愈的时候。

【十六、】

三天之中,孟剑卿没有遇上一艘船。

这本不是船只出海的时候。

第四天,前方出现了广阔不见边界的黑水沟。

黑水赤流,自东南而来,浩浩汤汤,向西北而去。

晓日之中,前方远远的望见一艘船正在黑水沟中航行。

孟剑卿回到舱中,先将油缸打破,让清油流满底舱,之后回到舱顶。

如果这艘船是敌非友,他仍有足够的时间打破酒缸并点起这一船大火。

船只渐行渐近,孟剑卿突然醒悟到,这艘船并不是驶往日本,而只是顺流而下渡过黑水沟,驶往东北方向的海岸。

他一跃而下,奔到船头,用船舵的碎片,点起了一堆火,又在火中加入几片湿布,烟雾直冲上天空。

希望那艘船能懂得他的意思。

那艘海船果然明白这烟雾是在求援,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孟剑卿的船飘入黑水沟之前截住了他。

船头那名昂首挺立、相貌威武的年轻男子,望见身著锦衣卫服色的孟剑卿,大是诧异,却并无一般平民百姓此时常有的敬畏或是忌惮,只高声叫道:“这位官差,船上出什么事了?”

孟剑卿不答反问:“请问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那年轻男子答道:“我们是海上岛民,从南洋来,往应天去!”

西北风盛,这并不是南洋船只应该北上的季节。

孟剑卿略一思忖,又道:“你们从南洋来,必定经过广州和泉州,可有这两地市舶司的关牒?”

那年轻男子一笑道:“这隆冬季节,近海岸处北风太盛,我们如何敢贸然近岸?一路上都是沿着外海航行,未曾入关,又何来文牒?再说了,我们若非在外海航行,也不会遇上兄台你了!”

他这话绵里藏针,隐隐然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说话之间,孟剑卿留神看对方的船只,风帆绕着桅杆旋转自如,竟是能迎八面来风;底舱的小窗内,伸出一枝枝长桨,一起一落之间,极其均匀,不似人力操纵,难怪得能够在这个季节逆风而行。

不论是船,还是人,很显然都不是寻常人家能有。

如果对方是敌非友——

孟剑卿在度量对方之时,对方也在度量他。西北风迎面吹送来孟剑卿船上的清油气味,如果这名锦衣卫别具用心,有意纵火,很有可能会烧掉他们的船——

他微微侧头向舱内说道:“阿娇,你先擒下这锦衣卫再说。”

舱内一名年轻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孟剑卿见他侧头之际心中已生出警惕,饶是如此,对方舱内突然舞出一道巨蟒般的白练时,仍是吃了一惊。白练横空,随着白练凌空而来的是一名白衣女子。孟剑卿疾翻身跃下舱顶,白练呼啸着卷过舱顶,如影随形,又扫向甲板上的孟剑卿。

孟剑卿不想与对方缠斗,贴地一滚,滚入了船舱,飞腿踢碎了一个酒缸,旋身回腿,又是一个酒缸破裂。

整个舱顶已在这同时被白练卷飞,孟剑卿向前急扑出去,白练贴着他后背扫过,余势未尽,仍是令他后背阵阵刺痛;不过他已在扑出之际顺势一个肘底锤撞破了第三缸酒,随即破壁而出,落到船尾的甲板上。

白练紧跟而至,孟剑卿揉身挥刀,觉到练风扫得手臂也是阵阵刺痛,而刀锋所及之处,白练也险些被划破,那白衣女子“咦”了一声,白练蛇信倒卷回去,顿得一顿,蓦地一吐,孟剑卿左手中长绳挥出,与白练缠在一处;右手中短刀回鞘,迅速摸出身上带的火摺子,迎风一晃,火摺子突突燃烧起来,一扬手掷向那三个碎酒缸。

对面船上蓦地里射出一箭,堪堪将摺头射断、火星截灭。

孟剑卿一怔之下,脱口叫道:“孔教习!”

孔教习闲暇时卖弄射术,就曾经让他们开过这个眼界。

不过如果对面船上是孔教习,这麻烦就更大了。孔教习一出手,向来是箭无虚发。

接踵而止的两箭,已射向他的双臂。

孟剑卿当即弃绳,双手握刀,斜身挡箭,左侧一箭擦着他臂膀飞过,衣裳尽裂,擦伤处烈火灼伤一般;右侧一箭被短刀挡得一挡,铮铮声中,那柄从讲武堂带出来的百练宝刀,颤动不已,如欲碎裂,孟剑卿向后急退,才消去箭上的力量,那枝箭贴着刀身滑了出去。

那白衣女子裙裾飞旋,白练卷回,横空击中了第四箭和第五箭,两枝长箭方向略偏,呼哨着擦着孟剑卿左右两侧飞了过去。

也亏得孟剑卿这一叫,才没有第六箭第七箭。

对面船上,舱顶望楼上倚栏而立打量着他的,可不正是孔玄孔教习?

数年不见,孔教习仍是那般眼带桃花、满身香风的招摇样子,孟剑卿只觉得份外亲切,定一定神,高声叫道:“讲武堂三期生孟剑卿,见过孔教习!”

孔教习至此也已认出他来,大笑着道:“你这小子,还真出息了,居然躲过我五箭!”

那白衣女子先一步纵身掠起,回到自己船上,站在那年轻男子身边。孟剑卿看清她面貌,不觉暗自怔了一下。晓日之中,那女子的容貌,真如日色一般光彩眩目。

那年轻男子一直在审视他,见他微微的错愕之后,即刻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孔教习,暗自点一点头,心想若无这乍见之下的惊艳,这人就太不近情理、其心难测了;只是目光转开得如此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倒也少见。

孔教飞跃下望楼,孟剑卿却只走到自己这方的船头便停了下来,躬身施礼,说道:“请孔教习见谅,学生有公务在身,不便过船拜见。”

孔教习笑骂道:“混小子,你防我,我还得防着你呢!就是你要过来也不能让你过来!我派几个人到你那边去,给你修好船舵和风帆,你就走你的吧!”

孟剑卿情知他在有意挤兑自己,拱手而立,也不接话,心中迅速回想着有关孔教习的一切。但是他忽然发现,讲武堂各位教习的出身来历等等,竟仿佛是锦衣卫也无权查问或是无权保管的,秦有名的资料库中,这一项都是些人人熟知的东西,乏善可陈,所以自己才会描绘不出孔教习的真实面目。

孔教习虽然笑骂,该做的事可一项也没有耽搁,派了四名水手过来,截掉一大片甲板,重新做了一个船舵,又给他换了一张风帆,这四名水手,就留在他船上操船,随在孔教习的船后——孔教习也不是不防着他再次放火的——驶向北方。四名水手只在甲板上食宿,绝不接近船舱,以免双方误会。

那年轻男子自称云燕然,白衣女子是他妹子云燕娇,此外再不多谈家世来历等等。双方各有顾忌,一路上倒真是相敬如宾。

在杭州湾外孔教习暂且停船,等着那四名水手将孟剑卿的船送至杭州,又驾了小船返回,方才扬帆而去。

杭州都指挥使司得到消息,即刻点了兵马前来迎接,胡大勇和晏福平率先跳上船来,一左一右揽着孟剑卿笑道:“好家伙,一去这么些日子,再不回来,你那两个手下就要抹脖子去向你们沈大人谢罪了!”

孟剑卿重踏陆地,心中真是感慨万千。

回望那艘残破的海船,心中更是生出无限苍茫与惆怅。

【十七、】

孟剑卿轻轻踏入书房,随手掩上门,在长案前沈光礼的对面坐下。

案上琉璃灯甚是明亮,沈光礼的面容却仍是那般飘忽模糊。

他合上手中案卷,审视着孟剑卿,良久方道:“锦衣卫中,人才济济,比你聪明的,比你能干的,不是没有,不过,看来他们似乎都没有你的好运气。”

孟剑卿微微一怔,才想申辩自己为这件案子所做的种种准备工作,这一番无心插柳,并非凭的运气,沈光礼已接着说道:“时来天地皆同色,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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