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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金屋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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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是那叫楚服的宫人,对他的态度更形微妙,他不知为什么,只知道自己并不太喜欢她。
  “娘娘在园中小憩。”她说,“吩咐了我们下人,不可进去打扰。虽然娘娘素来宽大,即使对愚钝如我等,也不曾疾言厉色,但我们做奴婢的,也要有自己的分寸,不可贸然行事,惊扰了娘娘。”
  意在言外,还是说给韩嫣听的。
  韩嫣根本懒得理会,他直接说,“陛下心绪实在不佳,就连丞相求见都不得见。把自己锁在清凉殿内已有几个时辰了,水米未进,谁劝都不听。国事耽误不起,若是椒房殿这里不成,我等身为侍中,只好求见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娘娘,总要在耽误大事之前,把皇上从清凉殿内请出来。”
  都知道陈娇和刘彻亲密无间,帝后感情好得不得了,刘彻宠爱她,甚至宠爱到了会为了陈娇同太后顶嘴的地步,总不成享受了天子的宠爱,但到了要做事的时候,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或者是侍中的身份,终于令楚服想起,除了佞幸之外,韩嫣也不是不做事的。她的态度有了少许松动,退了一步,说,“我去为你通报一番。”
  韩嫣却已经失去耐心,他恐怕楚服阳奉阴违,坚持不肯打扰陈娇,最终逼得他不得不进长乐宫去求见太后。
  金俗这件事,他已经知道自己下错了一步棋,韩嫣毕竟还太年轻,身边又没有个能出主意的人,半年后他已经知道后悔,可惜没有药能吃。
  “事急从权,娘娘宽大,自然会饶恕小人的失礼。”他握住楚服的肩膀,只是轻轻用力,就把她提起放到一边,长驱直入,直接穿过宫殿,进了后花园内。
  只是游目四顾一番,眼神好像自然被人吸引,他一下就看到了陈娇。
  陈娇双目紧闭,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荡漾出了诱人的波浪,但令韩嫣为之屏息的,却并非此景,而是此情。
  他是熟悉陈娇的,虽说见面次数有限,但韩嫣对陈娇的印象依然深刻无比。很多人得居高位,不过是时势需要,好比昔年的薄后、栗姬,当时他尚且年幼,伴随刘彻偶然得见数次凤颜,便觉得这些人虽然眉眼宛然,但同身边如花似玉的宫人比,除了华服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出的地方。
  而陈娇就不一样了,他觉得像她这样的女人,就是蓬头粗服,立于一片荒芜之间,也能将荆棘丛生之地,装点出深潭一样的幽和静。他觉得她能占据刘彻的宠爱,除了自己的出身和为人,以及同刘彻之间格外深厚的情分之外,其实根本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和刘彻一样耀眼,只不过刘彻的风采似金乌,而陈娇却似玉兔,不是细心品味,很难知道她的过人之处。
  她一向是静的,只是有时静得温婉,有时静得冷漠,偶然一点波澜,也不过是一枚石子落入湖心,涟漪亦不过片刻就化为无形,但此时此刻,陈娇好似一潭沸腾的水,额际甚至有汗珠落下,好似梦魇缠身,她年轻而娇嫩的容颜上写满了剧烈的痛苦,但一应挣扎都绝对无声。在午后这静谧的花园内,情与景、景与声之间强烈的对比,竟让韩嫣整个人怔住,再作声不得。
  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窒息一样的喘息,陈娇猛然弹身坐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去拭面上的汗珠,韩嫣忽然也回到现实,他顾不得男女大防,疾步上前轻声而紧迫地问,“娘娘,是否要传御医?”
  陈娇的眼神一片茫然,她望向韩嫣,像是在逆光之下,看不清他的脸,忽然间,这个太特别的女人倾身向前,一把攫住韩嫣的下巴,将她的唇覆了上来,双手就像是水蛇一样绕上来,紧紧地缠住了韩嫣的脖子。
  而韩嫣虽然一向矫捷有力,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居然连推开陈娇的力气都没有,他身不由己地被带倒在陈娇身上,唯一一点清明,只是他还能撑得住软榻,而不使陈娇承受自己完全的体重。
  在这暧昧而昏沉的时刻,他并不知道陈娇接下来要做什么,甚至其实也根本就不想知道,然而——或者让韩嫣大松一口气,或者又让他过分失望的是,陈娇的软舌才顶开了他的唇,忽然间又撤退回去,她一下把他推开,自己翻过身去微微喘息,又过了一会,再回头时,眼底已经写满了冷淡。
  她又成了那个冷得像冰,玲珑剔透的皇后。
  “韩舍人。”陈娇说,并未显得有一丝讶异,好像刚才的唇齿交缠,不过是韩嫣的一场白日梦。“是为了阿彻来找我的吧?”
  韩嫣吞咽了一下,忽然他很想和陈娇对视,去寻找陈娇的冷漠中,是否会有一丝裂缝。
  但紧接着,他看到陈娇的绣履。
  这是一双太精致的鞋子,龙纹凤舞由金线挑出,而尽管商人们也不乏穿金戴银之辈,但天底下有胆子用龙凤这样尊贵的神物,来装点鞋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满腔热血忽然变冷,他半跪下来,恭谨地揭过了刚才的那一页,他说,“皇上把自己关在清凉殿内,不但不见丞相,连我们侍中都不肯见,还请娘娘出面缓颊,免得误了大事。”
  陈娇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匈奴犯边,是几代人的奇耻大辱,陛下怨怒至此,并不稀奇。”
  她的手扣上了朱漆红柱,缓缓站起身来,阳光射在指上,关节处白得像玉,韩嫣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敢直视。他目注眼前浅灰色的台阶,直到陈娇华美的云履踏过,才站起身来,跟随在陈娇身后。
  在步出园门之前,陈娇顿住了脚步。
  “天下从此,又要有一两年风起云涌,各方震动的时期了。”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韩嫣在听,“不过真正的君子,总是善于审时度势,该说的该做的,心里都要有数。”
  一边说,她一边望着回廊内的楚服,亲切地笑问,“楚服你最近看了不少书,告诉我,这句话对不对?”
  楚服面白如纸,她立刻跪了下来,恭声道,“娘娘说对,就对!”
  韩嫣这才明白陈娇为什么忽然推开自己,他又盯了楚服一眼,阴霾之意,一闪而逝。
  只是当日在清凉殿内,恭敬地跪送陈娇推门排闼、长驱直入时,他心中不免也回味着陈娇那句谶语一样的预言。却是不免还有几分不以为然:她就算再厉害,那也只是个女人,天下大事,陈娇又能知道多少?
  不想,只是过了十余日,刘彻便力排众议,提拔赵绾、王臧两人并数十儒生,又再次拒见丞相,竟是气势汹汹,一副要逼卫绾下野的样子,一场席卷整个朝廷的风云改革,似乎蓄势待发。

  20求你

  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后宫反而安静下来。前朝的夺权运动闹得风起云涌,卫绾虽然尚未下野,但也已经威严扫地,这个暮气沉沉的老人,似乎也没有和皇帝对着干的勇气,虽说太皇太后对他依然信重,但遇到事情,他自己声音就先小了,丞相渐渐有名无实,有了被架空的样子。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卫绾的丞相之位,虽然比不上秦国的铜鼎诱人,但天下熙攘者,为的无非名利而已。看中卫绾即将空出来那个位置的人也好,托庇于卫绾麾下的人也好,都为了丞相一位的归属奔走起来,太皇太后又一直保持了耐人寻味的沉默,汉室一向安稳的前朝,好似一池被一条黄鳝搅浑的水,泥塘里潜藏的各色鱼虾全都不甘寂寞,各显神通。
  刘彻身为天子,朝中的大小事情,最终还是要应到他头上,这一向他实在忙碌,什么“可三日不食,不可一日无妇人”,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倒是可以三日无妇人,不可以一日不食——这一点陈娇倒是心有戚戚焉,人的脑筋一旦动得勤快,就算什么都不做,也都要比平时饿得更快些。
  前朝闹得厉害,后朝就要平稳很多。尹姬的事,两宫或许是听说了风声,或许是终究被瞒了过去,不论是长寿殿还是长信殿,都没有拿这桩小小的荒唐来做文章。王太后第一次悉心勾画眼眉,粉墨登上了前朝的舞台,不免有三分怯场,成日里不是和武安侯议事,就是同盖侯、周阳侯一家说些私话,陈娇去服侍她几次,盖侯夫人、周阳侯夫人倒都夸她贤惠,“就是我们自己的媳妇,也都没有皇后这样事亲至诚。”
  陈娇这样悉心服侍婆母,其实已经有近三年时间,她贤良淑德的名声也渐渐传开了,周阳侯夫人笑着对太后说,“一般的高门主母,很多都问我们,皇后是否真这样侍奉太后,我们都说,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得到皇后虽然出身高贵,但平日里真是没有一点骄矜气息。还是大长公主教得好。”
  会这样客气,多少还是因为大长公主就在席间,做伴的还有隆虑长公主并隆虑侯,与未来的堂邑侯及少夫人。
  自从太后登基,同馆陶大长公主之间,自然渐渐疏远。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太皇太后的爱女,在朝中也说得上根基深厚、呼风唤雨,一个是皇帝生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只有被太皇太后压了一筹。两个人见了面,都是惯了颐指气使的,要谁让着谁好?
  会在这个时候安排这样一场宴席,周阳侯夫人又这样客气,那又是前朝影响了后宫,王氏一族,可以指望的也就是田汀恕?商锿‘在朝中根基尚浅,处处受人掣肘,要立稳脚跟,当然要拜一拜地头蛇。
  大长公主虽然也不大聪明,但这一点政治上的是非,她还是看得清楚,就笑,“阿彻舅母夸得太过了,我哪里有教过皇后,她呀,灵慧天生。”
  夸起自己女儿,比任何一个人都起劲,一点都不知道客气两个字该怎么写。天底下若有人能比大长公主更骄傲,陈娇真是爬都要爬去看一眼。
  她面上不禁就浮起一丝红晕,略带嗔怪,低声道,“娘——”
  话说了一半,就是陈娇都无以为继,王太后看在眼底,面上不禁浮起微笑,她语带深意,“这就是母女了,大长公主和皇后的性子,真是南辕北辙,偏偏两人之间,居然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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