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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故事-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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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一共三十斤,是我三年来,千方百计藏下来的。”

她陡然站了起来,捏熄了另一朵烛火,窝棚之中,立时黑了下来,在黑暗中,她和他对立著,可以看到他们两人胸脯都在起伏著,那自然是由于他们的心情紧张,导致他们呼吸急促的缘故。

她的声音有点发抖:“你想死!”

他立时道:“我不想死,我想带著这些金子,带著你,一起逃走。”

在黑暗之中,这“逃走”两个字,自他的口中吐出来,真有石破天惊的力量,彷彿是宇宙中最大的隐秘,被这两个字戳破了一样。那是绝对禁止,绝不能犯,连想也不能想一下的天条,而居然认他的口中,讲了出来,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吃惊的事?

她没有出声,他气咻咻地说著,不觉得自己即将犯禁,会被陷入天罗地网之中:“这时机,我等了好久了。‘金子来’争到了新的江段,龙头召集所有人,宣布这件事,会有一天让大伙歇著……”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接著又颤声问:“你怎么啦?你不在听我说,你在想什么?”

问别人“你在想什么”,这大抵可算是天地之间,宇宙之中,最最愚蠢的一个问题了。

这是一个永远得不到正确答案的问题,因为人无法真正判断另一个人在想些什么。问这个问题所能得到的答案,也就永远无法判断它是真实的或是虚假的。

她并没有回答,可是呼吸却更加急促,他伸出双手,紧抓住她的手臂,她并没有挣扎,只是微微抬起头来望著他。

在黑暗之中,可以看出她俏丽的脸上,神情镇定,她的年纪并不大,大约是二十出头,可能比他年纪小些,但是成熟程度,显然还在他之上,这时,他的神情慌乱而焦躁,他用力摇晃著她,她像是劲风中的柳枝一样,随著他的摇晃而柔软地前后摆动。

他的气息更急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金字来’得胜归来,你在想……你想被他选中,变作他的女人,你在想这个。”

“金子来”在大厮杀中,生还归来,为本帮本会带来了胜利,那可以使他的地位,提高到空前的地步,得到帮会上下的无限崇敬,如果是争夺江段的大厮杀的胜利者,他可以得到第一天在新江段找到的全部金块,那可能超过一百斤,自然也可能更多,可能不足。

这些金子,是他应得的,因为他在出发之前,明知生还的机会,只是六十分之一,五十九个人的死亡,换来了他的胜利,这又岂是侥幸得来的?

除此之外,自然,他还可以得到女人──自古以来,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三样东西,是不可或缺的,就像要植物生长茂盛,必须土壤之中有氮、磷、钾三种元素一样,男性要的是:权力、黄金和女人。

他得到女人,是由他自己选择的,在他所属的帮会的势力范围之内所有的女性,任凭他选择,不必通过任何过程,只要他伸手一指:这个。

那么,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了,彷彿那个女人不是有思想的生物,甚至不是有生命的,从此,就归属于另一个人,这是他的特权。

当然,也有乐意被得胜的“金子来”选中的女人,这时的地,显然就是这样,所以,当他向她提出指责的时候,她把饱满的胸脯挺得十分高:“是,又怎么样?”

他像是突然气馁了,双手垂了下来,喃喃地:“他……会拣中你的……你是那么美丽动人……可是不要跟他,他们……那些‘金子来’,只不过全是杀人的刀,他们和他们手中的刀一样,只会伤人,不会……爱人,跟我……我有足够的金子,只要逃得出去,我们可以好好过日子。”

她的两弯细眉,在他说话时,连续扬了好几次,然后,又紧蹙在一起:“是,只要逃出去,你可知道,如果逃不出去,会怎样?”

他一听,身子忽然像筛糠一样,发起抖来,张大了口,喉际发出一种奇异的“咯咯”声,脸色在黑暗中看来,也是一片煞白,像是涂上了一层白垩粉一样。

她的声音却十分快速:“你连想一想也不敢,是不是?别说你逃走教抓回来,就算现在,叫人发现你私藏了那么多金块,金块有多重,就得在你身上砍下同样分量的骨肉,刚才你说多少斤?三十斤,砍下你一条腿,也够了?”

他抖得更厉害,她却在继续著,她的声音听来是无情的:“要是你带著三十斤金子逃走,被捉住了,那三十斤金子,倒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他终于进出了一句话来:“别说了。”

可是她却一伸手,推得他退开了一步:“他们会把三十斤金子溶成汁,从你的口中灌下去,那三十斤金子就永远归你所有了。”

他抖得更剧烈:“也有……逃出去的。”

她发出了嘲弄似的冷笑:“只是没有教抓回来!谁知道是跌死在什么峭壁下了?谁知道是叫什么豹狼嚼吃了?谁知道是冻死了还是叫土匪杀了?”

他忽然不再抖:“这机会我已等了好几年,人人都涌到江滩去,人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个新的希望,以为新的江段会使他们得到金块,可是我看透了,要趁这个机会逃走,要带你和我一起走。”

她缓慢而坚决地摇著头,他忽然跪了下来,双手紧环著她的双腿,把脸靠向她的小腹,鸣咽著:“你不跟我走……就算我能逃得出去,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愿意在这里一直下去?”

他昂起了头来,双眼之中,充满了深切的期望:“在这里,你觉得你在过的,是人的日子?”

她闭了眼睛,两颗晶莹的泪水,在她颤动的睫毛之中迸了出来,接著,就串成了两串泪珠,她胸脯起伏著:“不用你提醒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

她倏地睁开眼来,低下头,望著那张也凝望著她的,恳切而又坚决的脸,深深吸著气:“好,走,大不了,是死!”她迸出了这句话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凄然,他在一听到她的承诺之际,全然不敢相信,虽然这是他一直在恳求的,但也现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来,有点不信自己的恳求,已得到了承诺。

然而,那只是极短暂的惘然,他立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站起来,把她紧拥在怀中,她的反应看来极自然,也拥住了他。

那是她的自然反应:男人抱住她,她一定回抱,表示热情,尽管她的心是冰冷的。

她当然不知道什么叫作“绝对零度”,那是在她这时至少四、五十年之后的事,一九五四年第十届国际计量大会,才确定负摄氏二七三点一六度为绝对零度。可是她知道的是,她的心,比世上任何东西都冷,冷到了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使之改变的程度。

不论她在外表看来多么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冰冷的,是冰中之冰,冷中之冷。

这时,他的哀求,他的热诚,能使她内心的严寒冰冷有所改变吗?当然不能,因为她早已知道,世上没有可以相信的人。

自人的口中吐出来的声音,在几千年的习惯之中,成为谎言,那是最不可靠的一种声音。当听到江水奔流声加急时,可以肯定春汛将开始;当听到狗只吠叫时,可以分辨出它是因为惊觉还是在欢迎主人;甚至,当听到昆虫发出的“沙沙”的呜叫声,也可以知道这种渺小的生物是为了什么才发出声音来。

然而,只有人类的语言,却是全然无可捉摸的,完全不知道这些声音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最美丽动听的话,实际上是最恶毒丑陋的阴谋的开始。

她用冰冷的心情,发出了急促的呼吸:“要走,别婆妈了。”

他连连点著头:“你有什么要带的,也带著。”

她语音木然:“有什么要带的?到这里,足七年三个月了。留在我枕边的金块,加起来少说也有好几百斤,当然全叫堂口收走了。”

他十分怜惜地紧握了一下她的手,快疾地闪向门口,向门外倾听了一会,门外传过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当脚步声远去之际,他向她招了招手,打开了门。在他们两人闪出门去的时候,还听到他低声道:“大大方方地走,人人都在外面,先不必怕什么。”

然后,门关上,他们开始了逃亡。

八、根本不存在这部片子

银幕上又出现了一片灰蒙,我向白素望去,她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并没有做过什么。我道:“什么意思?正看到紧张的时候。”

白素道:“录影带并没有放完,可是,看来像录到这里为止了。”

我按下“快速前卷”,可是却一直到完,再也没有画面出现。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嘿,这真是吊胃口,我承认这是好片子,设法和导演或电影公司联络,我们才看了多少?四分之一左右吧,我要看其余的。”

这一次停止,当然是完全被动的,因为余下来的录影带,只是空白。

我拿起了电话来,打了一个电话给小郭,把情形大略告诉他,问他要多久才查得出来,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自信:“三分钟到十分钟。”

我放下了电话,道:“那个女人好像是一个妓女,那年轻人偷偷藏著金块,约她一起逃亡,只怕不会有好结果,妓女看透了人生,根本已不相信世上有爱情这回事。”

白素喟叹了一声:“这……部片子真可以说深入生活得很,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女人的桌上,放著一些罐子、盒子?其中有一罐是刨花,那是以前的女人用来梳头用的东西,还有一个盒子里,一块白色的东西,只怕你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来。”

我并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反正录影带在,可以再看一遍,我倒转录影带,使之停止在那女人修整自己眉毛的那个镜头上,果然看到了桌上、镜子旁的那罐“刨花”,也看到了那块不规则的白色的东西,有一半浸在水中,我真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白素笑了一下:“那是水粉,要用的时候,拿出来放在一块细滑的石上磨出粉来,搽脸用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又指著一小盒红色的东西:“那么这一定是胭脂了,等一等,看,墙上好像挂著一张月份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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