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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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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太后却显得前所未有的沉着,“你别伤心,这会儿也还不到伤心的时候,”她捉住皇后的手,使劲摇撼了几下,“你把心定下来,听我说。”

“是!”皇后用抖颤的声音回答,拿一双泪光荧然的眼望着慈安太后,嘴角抽搐着,失去了平日惯有的雍容静穆。

“咱们也不过是作万一的打算。”慈安太后知道自己的态度和声音吓着了皇后,所以此时尽量将语气放得缓和平静,“平常百姓家,有‘冲喜’那么一个说法,先挑一个过继过来,也算是添丁之喜。我隐隐约约跟皇上说过,他说要问你的意思。”

这两句话格外惹得皇后伤心。两年多的工夫,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加起来怕不到两个月,然而她知道皇帝的心,七分爱、三分敬,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中间会有人作梗!她不但体谅皇帝的处境,而且还深深自咎,觉得事情都由自己身上而起,如果不是对自己有那样一份深情,皇帝也不致于对慧妃那样负气。

因为负气才在乾清宫独宿,因为独宿才会微行,因为微行,才会有今天的这场病。从父亲熟读过女诫闺训的皇后,一直有这样的一种想法:不得姑欢是自己德不足以感动亲心。唯有逆来顺受,期望有一天慈禧太后会破颜一笑,说一两句体恤的话,那时就熬出头了。

但就是这样一番苦心,如今亦成奢愿,皇帝一崩,万事皆休。二十一岁的皇后,抚养一个并非亲生的儿子,在这阴沉沉的深宫中,这日子怎么“熬”得下去?

这样想着,仿佛就觉得整个身子被封闭在十八层地狱之下的穷阴极寒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亿万千年,永无出头之日。这是何等可怕!皇后身不由主地浑身抖战,若非森严的体制的拘束,她会狂喊着奔了出去。

“你怎么啦?”连慈安太后都有些害怕了,“你怎么想来着?”

皇后噤无一语,但毕竟还不到昏瞀的地步,心里知道失礼,就是无法诉说,双膝一弯,扑倒在慈安太后膝前。

“来人哪!”

在窗外伺候的宫女,就等着这一声召唤。慈安太后的语声犹在,已有人跨进殿门,走近来才看清楚,皇后的脸色又白又青,象生了大病似的。这就不用慈安太后再有什么嘱咐了,四五个宫女,七手八脚地将皇后扶了起来。

“扶到榻上去!”慈安太后指挥着,“看有什么热汤,快端一碗来!”

钟粹宫小厨房里,经常有一锅鸡汤熬着,等端了一碗来,慈安太后亲手捧给伏在软榻上喘息的皇后。她还要下地来跪接,却让慈安太后拦住了。

这一来皇后才得大致恢复常态。不是宫女照料之功,是这一阵折腾,能让皇后暂忘“境由心造”的恐怖。

“也不知怎么了?”皇后强笑着说了这一句,忽又转为凄然之色,“总是皇额娘疼我,我没有别的孝顺,只替皇额娘多磕了几个头。”

这一个至至诚诚的头,磕得慈安太后满心愧歉。当初选中这个皇后,虽说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而实在是自己一手所促成。那知“爱之适足以害之”,两年多来,眼看慈禧太后视皇后如眼中钉,既不能调和她们婆媳的感情,又不能仗义执言,加以庇护,甚至也不能规劝皇帝谨身自爱,以致于造成今天这个局面,一旦龙驭上宾,第一个受无穷之苦的,就是皇后。想想真是害得她惨了。

转念及此,慈安太后心如刀割,浑身也就象要瘫痪似的,但想到“一误不可再误”这句话,兴起弥补过失的责任心,总算腰又挺了起来,能够强自支持下去了。

“还是谈那件大事吧!”慈安太后说,“道光爷一支,溥字辈的就只有载治的两个儿子,照说,该过继小的那个,你若愿意要大的那个,也好商量。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到这时,皇后才开始能够考量这件事。这是件头等大事,不是挑一个儿子,是挑一位皇帝,关系着大清朝的万年天下。皇后想到这一层,顿觉双肩沉重,而且心里颇有怯意,就象一个从未赌过钱的人,忽然要他将整个家业,选一门作狐注一掷那样心慌意乱。

“说话呀!”慈安太后鼓励她说,“你也是知书识字,肚子里装了好些墨水的人,该你拿大主意的时候,你就得挺起胸来。”

这一说,提醒了皇后,想起书本上的话,脱口答道:“国赖长君,古有明训。”

慈安太后一愣,然后用迟疑的语气问道:“话倒是不错,那里去找这么一个溥子辈的‘长君’?连嘉庆爷一支全算上,也找不出来,要嘛只有再往上推,在乾隆爷一支当中去找。可有一层,找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你这个太后可怎么当啊?”

“太后、太后!”皇后自己默念了两句,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怎么样也想象不出,二十一岁的太后该是怎么一个样子?

看皇后容颜惨淡,双眼发直,知道又触及她的悲痛之处,看样子是谈不下去,慈安太后万般无奈地叹口气说:“真难!

只好慢慢儿再说吧!“

等跪安退出,慈禧太后已经从养心殿回到了长春宫,派人传召皇后,说是立等见面。

一听这样的语气,皇后立刻就觉得脊梁上冒冷气,想到刚到钟粹宫去过,也想到自己的泪痕犹在,越发心慌,然而不敢有所迟疑,匆匆忙忙赶了去,看到慈禧太后的脸色如常,心里略略宽了些。

“一交腊月,就该忙着过年了!”

“是!”皇后很谨慎地答应着。

“你已经料理过两年了,那些规矩,总该知道了吧!”

“是。”皇后答道,“若有不明白的地方,还得求皇额娘教导。”

“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句话。该动手的,早早儿动手。”

皇后奉命唯谨,当天就指挥宫女,太监,从长春宫开始,掸尘糊窗子,重新摆设,布置得焕然一新。

此外岁末年初的各项仪典,亦都照常办理,只是要皇帝亲临主持的,象写“福”字遍赐京内外大臣的常年例规之类,自然是停止了。

因此,统摄六宫的皇后,在表面上看来,格外是个“当家人”的模样,明知内务府事事承旨于慈禧太后,早已有了安排,却不能不细心检点,处处操劳,怕万一照顾不到,又看“西边”的脸色。

※   ※※

人是忙着“不急之务”,皇后的一颗心却总悬悬地飘荡在养心殿东暖阁。她跟皇帝住得不远,就在养心殿西面的体顺堂,但是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礼法所限,不能象寻常百姓家的夫妇,来去自如。而且晨昏省视,当着一大堆太监、宫女,也不能说什么“私话”。所以对于皇帝的病情,她亦是耳闻多于目睹。

得力的是个名叫二妞的宫女,每天是她去探听了各式各样的消息,随时来奏报皇后。她干这个差使很适宜,因为她不曾选进宫来以前,家住地安门外,有个常相往来的邻居,便是医生,耳濡目染,颇懂医药,可为皇后备“顾问”。

“万岁爷嘴里的病不好。”二妞忧形于色地说,“太医说了,怕是‘走马牙疳’。”

“走马牙疳?”皇后惊讶地问,“那不是小孩儿才有的病吗?”

“天花不也是?”

一句反问,说得皇后发愣,好半天才问:“要紧不要紧?”

二妞不敢说“要紧”,几天之内,就可以令病人由昏迷不醒,谵妄致死,她只这样答道:“这个病来得极快,不然,怎么叫‘走马’呢?”

“太医怎么说?”

“说是温补的药,万不能进。万岁爷内里的毒火极旺,只有用清利的方子,大解多,可以败火,可又怕万岁爷的底子虚。”所以,二妞话到口边,欲止不可:“太医也很为难。”

皇后深知宫中说话的语气,这样的说法,就表示对病症没有把握了,一急之下,起身就说:“我看看去。”

这时是晚膳刚过,自鸣钟正打过五下。冬日昼短,已经天黑,不是视疾的时候,但皇后既如此吩咐,不能不听,于是先派人到养心殿去通知首领太监,然后传唤执事,打着灯,引领皇后直向养心殿东暖阁而去。

殿中一片凄寂,灯火稀微,人影悄悄,只有浓重的药味,随着尖利的西北风散播在阴沉沉的院落中,皇后打了个寒噤,哆嗦着问小李:“皇上这会儿怎么样?”

“这会儿刚歇着。”小李跪着答奏,“今儿的光景,又不如昨天,左边脸上的硬块抓破了,流血水。太医说,怕要穿腮。”

“穿腮?”皇后想一想才明白,明白了却又大惊,穿腮不就是在腮上烂成一个洞?“这,这么厉害?”

小李不答,只磕个头说:“皇后请回宫去吧!”

这是劝阻皇后,自然是怕皇后见了病状伤心。意会到此,她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但如说要皇后空走一趟,就此回去,论责任不可,论感情不忍,所以她拒绝了小李的奏劝,断然答道:“不!我在这儿等一会。”

“那就请进去看一看。”

“也好。”

“花盆底”的鞋,行路“结阁”有声,皇后怕惊醒了皇帝,扶着二妞的肩,蹑着足走。东暖阁甚大,砖地硬铺,是个不宜于安设病榻的地方,又因为皇帝热毒满身,特地把暖炉撤走,越发觉得苦寒可畏。皇后每次一走进来,总是从心底起阵阵瑟缩之意。这天比较好些,因为新设了一道黄缎帏幕,毕竟挡了些寒气。但也就是因为这道帏幕,气味格外令人难闻。皇帝腰间的痈,不断作脓,而走马牙疳,由于口腔糜烂,气息特重,都为那道帏幕阻隔难散,掀起帏幕,一闻之下,几乎令人作呕。

皇后赶紧放手,咽口唾沫,回身向小李说道:“这怎么能住?好人都能住出病来!也不拿点香来薰薰!”

“原是用香薰了,万岁爷说是反而难闻,吩咐撤了。”

彼此的语声虽轻,还是惊醒了皇帝,含糊不清地问道:“谁啊?”

小李赶紧掀帏入内,略略提高了声音答道:“皇后来瞧万岁爷。”

他的话不曾完,皇后已跟着入幕,依然守着规矩,蹲下来请了个安。

皇帝在枕上转侧着,两道迟钝的眼光,投向皇后,也让皇后在昏黄摇晃的烛光下,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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