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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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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也见得朝廷对大人的倚重。”潘霨乘机奉承了一句,紧接着指示:“如何遵旨办理?请大人吩咐了,司里好预备。”

“谕旨上说得极其明白,即刻提堂,指认确实,随即正法,此刻就办,一等天亮,我就要拜折复奏。”

“是!”潘霨转身对历城县知县,拱拱手说:“贵县辛苦吧!”

历城县的县大老爷,奉命唯谨,疾趋回衙,把刑房书办传了来,说明其事。提审倒容易,半夜里“出红差”,却是罕见之事,不免有些莫知所措。

“怎么回事?”

“半夜里‘出红差’,只怕‘导子’不齐……。”

“嗐!”县大老爷打断他的话说,“半夜里出导子,出给谁看?要出,也要出抚台的导子。你只要找到刽子手伺候刑场就行了。”

这就好办了,刑房书办一面派人通知刽子手,一面亲自去找掌管监狱,俗称“四老爷”的典吏,办了提取寄押人犯的手续,把安德海、陈玉祥、李平安、黄石魁一起提了出来。

“怎么着?”安德海的神色,青黄不定,“半夜三更还问话吗?”

“听说圣旨到了。”刑房书办这样告诉他。

“喔!”安德海急急问道:“怎么说?”

“听说要把你们几位连夜送进京去。”

“怎么样?”安德海得意地,“我就知道,准是这么着。”

也不曾替安德海上绑,典吏很客气地把他领出了县衙侧门,已有抚标派的两辆车和一队兵丁在等着。

“上那儿呀?”安德海问。

“先到巡抚衙门,丁大人还有话说。”

兵丁护送,典吏押解,到了巡抚衙门一看,内外灯火通明,安德海的神气便又不对了,但他似乎不愿示弱,昂起了头直往里走。

重重交代,一直领到西花厅。厅里炕床上,上首坐着臬司潘霨,下首坐着抚标中军绪承。厅里厅外,除却潘霨“噗噜噜”抽水烟袋的声音以外,肃静无哗。陈玉祥和李平安两人,神色大变,浑身发抖,安德海却依旧是桀骜之态,轻声叱斥着他的同伴:“别这个悚样!”

一语未毕,帘子打开,接着有人使劲在他身后一推,安德海踉踉跄跄跌了进去,再有个人顺势往他肩上一按,不由得就跪下了。

跪下却又挣扎着想起身,那人再一按,同时开口训他:“好生跪着!”

这一下,安德海眼中的恐惧,清晰可见,张皇四顾,不知要看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潘霨慢吞吞地问。

“我……,我叫安德海。”

“是从京里出来的太监,安德海吗?”

“是啊!”安德海不断眨眼,仿佛十分困惑似的。

“把那三个人提上来!”潘霨吩咐。

陈玉祥、李平安和黄石魁,却不敢象安德海那样托大,一进了花厅,都乖乖儿悚伏在地,有问即答,一个个报明了姓名、身分。

“你们是跟安德海一起出京的吗?”

“是。”三个人齐声回答。

“就是他吗?”潘霨指着安德海问。

“是,就是他。”

“好了!把他们带下去吧。”等那三个人被带走,潘霨向绪承看了一眼,转脸向下,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安德海!今天晚上奉到密旨,拿你就地正法、此刻就要行刑了。特为告诉你清楚,免得你死了是个糊涂鬼!”

语声末终,安德海浑身象筛糠似地抖了起来,“潘大人,”

他显得非常吃力地喊,“我有话说……。”

“晚了!”潘霨有力地挥一挥手:“奉旨无须审讯,指认明白就正法。除非你不是安德海,是安德海就难逃一死。拉下去吧!”

等人来拉时,安德海已瘫痪在地,但照旧上了绑,潘霨亲自批了斩标,由折署西便门出衙,押赴刑场,在绪承监临之下,一刀斩讫。

济南府的老百姓在睡梦中,只听得“呜嘟嘟”吹号筒,第二天起身,听说杀了一个太监,奔到街上,只见闹市中、城门口都贴了告示,才知道杀的就是一路招摇,煊赫非凡的安德海。更有好事的人,赶到刑场,但见安德海的尸体尚未收殓,用床芦席盖着,胆大的便走过去掀席张望,只是不看上身看下身,意思是要看看太监到底如何与人不同。当然,他们是失望了,裤子外面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在京里的慈禧太后,因为安德海性命既已不保,也就无所顾惜,认为不如趁此机会,雷厉风行办一办,反倒能落得一个贤明的名声。所以,当丁宝桢第二次奏折到京,召见军机,当面指示,除了陈玉祥、李平安二人以外,还有几名太监,交丁宝桢一起查明绞决。黄石魁到底如何冒充,也要审明法办。

接着,又特为召见内务府大臣,责备他们对太监约束不严,说是要振饬纪纲,下一道明发上谕,申明朝廷的决心。于是恭王承旨,根据慈禧太后所说的那番义正辞严的话,拟旨发出。前面叙明事实经过,后面申述态度:

“我朝家法相承,整饬宦寺,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德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知儆惧,仍着总管内务府大臣,严饬总管太监等,嗣后务将所管太监,严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守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惩办。并通谕直省各督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论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

京中官员无不颂赞圣明,而事先知道将有这回事发生的人,回想一下,亦无不因为有此圆满结局而深感意外。

当然,最得意的是丁宝桢,奉到上谕,先遵旨将五名太监“绞立决”。然后审出黄石魁、田儿和通州雇来的那些镖手,冒充前站官,征发骡马的情形,以“帮同招摇、恐吓居民”的罪名,请出“王命旗牌”,就地正法。其余安德海的家属,以及那些不相干的随从,夹的夹、打的打,惩罚过后,作成口供清单,请旨治罪。

除了人犯,还有行李。箱笼衣物,编成“金、木、水、火、土”五个字号,共计三十九件,连同征发来的牲口车辆,派两名旗籍的候补州县,解交内务府。整整忙了一个月,丁宝桢才算办结了这件大案。

这该内务府忙了。慈禧太后和皇帝对于安德海和“私逃出京”的那五名太监的遗物,都很注意,特别是“金”字号的箱子,装的都是珠宝珍玩,所以内务府不敢怠慢,原封交进。打开来一看,好些东西似曾相识。原是从宫里偷出来的,但此时无可究诘,也就不会发回原主。慈禧太后自己挑了些精品,其余的分赐妃嫔。当然,皇帝也取了好些,分赏小李和张文亮等人,作为酬庸。

有人得意外之福,也有人受意外之祸。通州的那些镖手,还可说是咎由自取,另有些人却真是无妄之灾,第一个是天津的和尚演文,第二个是安德海花钱买来的妻子马氏,都被充军到黑龙江“给披甲人为奴”。

最后是替安德海看家的王添福。慈禧太后有天忽然想了起来,认为此人亦不能轻饶,下令由内务府捆交刑部绞决。

※   ※※

发往各省的上谕,第一个看到的是近在畿南的曾国藩,实在是听到。曾国藩事必躬亲,加以写字看书之外,还要围棋一局,目力大伤,右眼已到了昏蒙不能辨物的地步,经他的家人幕友力劝,每日闭目静坐的时候居多,一切公事,都是幕友念给他听。

念到丁宝桢拿获安德海,奉旨正法的明发上谕,曾国藩瞿然动容,睁开眼来,“稚璜真是豪杰之士!”他说,“听了这个消息,我好象目中浮翳一去。”

“这事原在意中。”他的幕友薛福成说。

曾国藩想起来了。这年四月,薛福成应邀到保定,路过济南,因为他的弟弟在丁宝桢幕府中,所以有半个月的勾留,当时就听丁宝桢亲口说过,接到京中的信,安德海有出京之说,倘或经过山东,一定饶不了他。薛福成曾把这话告诉过他。

“虽在意中,还是难能可贵。相形之下,我应该惭愧。”

曾国藩已引咎自责,幕友们就不便再谈这件事了。接着再念别的公文,然后又念各处的来信。第一件是李鸿章从夔州寄来的,有人参了四川总督吴棠一本,说他贪黩,凿凿有据。恭王碍于慈禧太后的关系,不能认真,但又不能不办,几经斟酌,奏请派湖广总督李鸿章就近查办,因为李鸿章最会做官,一定了解其中的奥妙,会替吴棠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而且湖北靠四川以盐课接济,每年有上百万银子之多,以“公谊”来说,李鸿章亦不能不替吴棠遮盖。

由于往返需要四、五个月,所以李鸿章是奉旨“带印出省”的,舟车所到之处,就是湖广总督的行署,照样有全班幕僚替他办理文牍。这封写给曾国藩的信,除了问候以外,便是替吴棠解释。念完一段,曾国藩摆一摆手,示意暂停,他要把李鸿章的话,先辨一辨意味。

在平常,这些信是不容易为幕友看到的,李鸿章的言外之意,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心里体会。现在既已公开,不妨进一步谈一谈,于是他喊着薛福成的号问:“叔耘!少荃未到成都,似乎已经成竹在胸,照你看,他这些话,何必先告诉我?”

“这也是尊重师门的意思。而且……,”薛福成苦笑道,“少公的处事,爵相深知,何劳下问?”

曾国藩点点头,心里在想,李鸿章常常有话自己不肯说,善借他人之口,这封信的意思,是要自己先为吴棠辩白几句,为他将来替吴棠开脱作伏笔。此事不急,摆着再说好了。

“请念下去。”他说,“不知道他去看了春霆没有?”

鲍超是夔州人,盖了一座极大的宅子,家居养病,已有两年,李鸿章自然没有不跟他见一面的道理。“下面正就是谈春霆,”薛福成看着信笑了,“春霆有复出之意,爵相,你猜春霆想干什么?”

曾国藩沉吟了一会问道:“莫非想开府?”

“爵相真正是知人之明!”薛福成笑道:“霆帅想当云贵总督,未免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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