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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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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一锅没有主次的杂烩突然砸过来,修远半晌没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传令兵飞快地整理着思路,重新道:“龚将军被蛮子袭击,人、人……”他哽咽了一下,没把那个血淋淋的结局说出来,“马将军领着营下的弟兄把五百多个蛮子抓了起来,说要为龚将军报仇,丞相听说了,正赶过去拦阻。那片地儿现还燃着火,周边尚有蛮兵出没,太危险了……”
  修远已经明白了,不待传令兵把话说完,他纵身跃起,心急火燎地冲出了营帐。
  龙佑那先是呆愣了一下,后来似被一棒惊醒,什么顾虑猜疑都抛去云霄,一骨碌撑着竹杖,狠狠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着修远跑出去。
  ※※※
  马岱甩了甩马鞭子,周遭血红的火线影儿被凌厉的弧线劈开一个角,却又很快合拢了,他眺望着大火中烧成红炭似的蛮夷营寨,红得发紫的光在天上急剧地流淌着,仿佛是割伤了心口的血,把满腔冤屈泼向绝情的世间。
  他垂下眼睑,却刚好触上龚禄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忽地转过头,泪不由分说吞没了他清亮的眼睛。他忍住悲痛,解下披风给龚禄轻轻盖上,却发现龚禄的一只手耷拉在外边,他小心地握住了,却错误地觉得自己握住的不是人手,而是湿漉漉的破布团子。
  “王八蛋!”泪水和咒骂一起落入尘埃。
  他站了起来,满是泪的眼睛像霹雳般扫射而去。
  一共五百一十五名蛮夷,一半是蛮兵,另一半是妇孺,皆抱着头蹲在地上,周围一溜是持刀严阵以待的蜀军,火还在燃烧,仿佛盛夏时热烈生长的当季之花,泼辣辣地向上冲锋,势要烧坍那片脆弱的天空。
  马岱用力扯着马鞭,字儿像钢镚儿似的蹦出来:“龚将军为了救蛮子,不惜以身犯险,亲赴火场,狗蛮夷却恩将仇报,害了龚将军的命,这仇我们报是不报?”
  “报!”士兵们的回答整齐一致。
  乐哈哈的龚禄极有人缘,他的惨死在士兵心中激起了不可掐灭的愤怒,再想起南征以来受到的种种苦楚艰辛,那怨愤更深厚得难以消解,必要用疯狂杀戮蛮夷来填补复仇的空洞。
  马岱一扬手,马鞭摔出去,逼开了空气里大片大片的黑灰,他恶狠狠地说:“都给我逮了投进火里!”
  士兵们拥上去,刀把子狠狠地敲在蛮夷的后腰上,有不肯走的,便拎起后衣领逮起来,再用力踹上一脚,赶着往火海里走。
  五百来人哭的哭,喊得喊,有女人奋力挣脱逃跑,也被抓回来,脸上还挨了几击沉重的耳光,队伍中有小孩儿哭哑了嗓子,也没博得蜀军士兵的同情。
  马岱凝视着这一群走向死路的蛮夷,目光没有一丝怜惜,他当年和兄长马超抄掠关中,曾一夜之间血洗万人城池,当中一多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五百人的生命于他如缥缈云烟,一宿过后便皆忘怀。
  “马将军!”后边有人喊他,来人竟然是杨仪,他气喘吁吁地奔到马岱身旁,劝阻道,“莽撞不得,快、快放了他们!”
  马岱乜起了眼睛:“威公休得为蛮夷求情,蛮子命如蝼蚁,便是杀光他们,也抵不过龚将军的一条命!”
  杨仪累得话也说不利索:“不是,不是我,是丞……”
  “是我的军令!”背后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马岱惊得汗毛炸立,绷直了的马鞭子耷软下去,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正是诸葛亮已站在他面前。
  诸葛亮沉声道:“放了他们!”
  马岱颓唐地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巨大的悲愤让他昂起了头颅:“丞相,龚将军的命不能白白丢掉!”
  诸葛亮望了一眼龚禄的尸体,戚戚地叹了口气:“龚将军阵亡,我也很难过,但,这不能成为你滥杀无辜的理由!”
  “我没有滥杀无辜!”马岱豁出去了,“他们是罪有应得,丞相,不能和蛮夷说道理,只有用武力威慑,他们才会归附!”
  诸葛亮按捺住心绪:“我知道,龚将军物故,将士心有不平。但一事归一事,尔忘了南征军令么?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为南中永久太平,不得妄杀而逞意气!”
  “丞相!”马岱还想争执,很少有人敢忤逆诸葛亮。诸葛亮在蜀汉的权威不容置喙,可马岱已被悲痛冲决了一切顾虑,便要撞一撞诸葛亮这座坚硬的山。
  “军令如山,请马将军遵从!”诸葛亮冷酷地说,目光带着不能抗拒的力量。
  马岱死死地咬着牙,双手狠狠地扯着马鞭。他忽地失了力气,手上一松,马鞭子掉了下去,他猛地背过身,肩膀撞开两个挡路的士兵,飞快地跑了远去。
  诸葛亮仿佛如释重负,却又仿佛怅然若失。白羽扇在他的颚下幽幽地摇着,他看着押解蛮夷的蜀军士兵,声音柔韧而有力地说:“放了他们。”
  强硬的马岱将军都屈服于诸葛亮的威严,蜀军士兵不敢不遵令,尽管心里百般的不满意。这就像将到手的债再还回去,而且极有可能永远也没有偿还的一天,每个人都不能释怀。
  一只脚已迈进死亡之门的五百蛮夷恍若做了一场噩梦,他们眼巴巴地望着那位放了他们的中年男人,火光映着他憔悴的脸,有几分凄绝的美。
  没有人说感谢,也没有人发出声音,连哭泣也忘记了,只有重生的虚脱感压在肩头。人群沉淀着压抑的寂静,唯听见火海中房屋“轰隆隆”崩塌之声。
  诸葛亮见众人长久不动,他知他们疑惑不能信,略上前两步,声音沉凝地说:“尔等本系纯良之民,不慎为孟获所误。我奉天子诏令,恭行天罚,靖难只为除首恶者,不与南中百姓为难。尔等且各自归家,勿要与朝廷为敌。”
  五百蛮夷都呆呆的,像听见天外玄音,半晌没有丝毫反应,刹那间,有人低低地抽泣了一声,而后仿佛瘟疫传染一般,哭声渐渐大了。五百颗头颅伏低了,口里含糊地哼鸣着什么,像是百感交集的慨然叹息,又似在小心翼翼地说谢天谢地。
  “你、你为何放火烧、烧我们的屋子……”有个大胆的蛮夷汉子战战兢兢地开了腔。
  “这火分明是孟获所放,若是我们肇难,何以还助尔等灭火!”杨仪抢话道,倒说得一众有疑问的蛮夷哑口无言。
  诸葛亮不想解释了,他叹了口气,因对左右道:“将火扑灭,不得伤损百姓。”
  他忽然觉得很累,周遭的烈焰吐出黑浊的气,一点点地蒙蔽着他清爽的意志。他很担心自己会倒下去,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他用羽扇挡着半边脸转过身,却发现修远不知何时跑来了,后面跟着杵着竹杖的龙佑那。
  龙佑那怔怔地看着诸葛亮,又看向他的同胞,他在人群中发现他一直惦念的几张熟脸,他们惊魂未定的脸上写着安然无恙。他动了动嘴皮子,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
  中军帐里的烛光像刚绽的春花般吐露芬芳,嫩黄的花蕊轻捷地跳跃起来,轻轻地掠过一张疲倦至极的脸。
  深重的倦怠从诸葛亮的心底呼啸而出,剥蚀着他的清醒。帐内的物件于是模糊起来,手边的文书、摇曳的烛光、白羽扇都像被水浸乱的野草,杨仪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口也怪异得可笑。
  “孟获已被押在东营,因担心将士激愤闹出事来,由张翼将军亲自看守,丞相要不要见他?”
  孟获没能逃脱二次被擒的厄运,他放了那把大火后,奔出去不到十里路,便被埋伏已久的蜀军一举擒获,照旧捆成粽子样,还在外边罩了麻袋,运生猪似的运回蜀军中军。
  诸葛亮点着头:“要见。”他说着话,却以为声音在身体之外,飘忽忽地受不得控制。
  “丞相,还要放了他么?”杨仪小心地说。
  诸葛亮沉默,目光却落在案上一隅。斑斑血迹梅花似的生出来,足以傲霜,却傲不过死亡,那是吕凯书写的《南中志》。
  吕凯,龚禄……
  皆是朝廷忠贞良干,本可委以重用,他日必能为朝廷栋梁。这些年蜀汉人才凋敝,得一贤才便若得无价之宝,每每听闻哪里有可用之才,诸葛亮便欣喜若狂。他已习惯了在心里数落:这个职位可用谁,那个官阶可用谁……可南征不到半年便损失了两个良才,为了南中的永世太平,为夷汉一家的梦想,代价真的太大了。
  “丞相,龚将军的事该如何处置?”杨仪忐忑地问。
  诸葛亮沉沉地说:“龚禄罹祸,夷人亦受难,这笔账算得清么?”
  这话倒是真的,龚禄被蛮夷所杀,当时太乱,到底是谁砍的第一刀根本查不出。何况蛮夷的家园被烧成焦土,有近百人在大火中丧生,要说到冤屈,谁也不比谁更厚重。
  “那……”杨仪有些不甘心,好脾气的龚禄白白送命,别说是他,三军将士都气恨难当,这口恶气是一定要算在孟获身上。可如今看这情形,诸葛亮多半又有宽纵孟获之意,他虽有不甘之意,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诸葛亮一直沉默着,他兀自怅然思忖了许久,小声吩咐道:“押孟获来见。”
  孟获第二次被押进了中军帐,两指粗的藤绳直在他身上绕了足足七八圈,除了脚能动,上半身活似僵硬的门板。押解他的士兵都极愤恨,撵他入帐时,还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直将他踹了一个踉跄,一跤摔趴在诸葛亮面前。
  孟获是不肯服输的,纵算二次被擒,到底还要撑起蛮夷王的气度,身子虽然起不来,硬把脑袋拔了起来。恰恰一束烛光从眼角落下来,他在那光里瞧见一张苍白的脸,他迷糊了一刹那,不知是那人太过憔悴,还是光芒太亮,把血色都抹去了。
  “松绑。”诸葛亮道。
  押解的士兵们不肯动手,你搓着手,我磨着脚,跟上来的张翼不得已,只好亲自动手,操刀割掉孟获身上的绳索。得了解脱的孟获一骨碌跳起来,又是揉胳膊,又是扭脖子。
  诸葛亮静静地看着他,忽地道:“服了么?”
  孟获没有看诸葛亮,他还在揉胳膊扭脖子,他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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