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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乎是被拖进去的,热情的同胞以为亚兰是西班牙人,就说起西文来。我只有说:“我们三个人讲英文好不好?这位朋友不会西班牙话。”
那个同胞马上改口讲英文了,对着亚兰说:“我们都是她的读者,你不晓得,她书里的先生荷西我们看了有多亲切,后来,出了意外,看到新闻我太太就——”
那时候,我一下按住亚兰的手,急急的对他讲:“亚兰,让我很快的告诉你,我从前有过一个好丈夫,他是西班牙人,七年前,水里的意外,死了。我不是想隐瞒你,只是觉得,只有今晚再聚一次你就走了,我不想讲这些事情,属于我个人的——”
我很急的讲,我那么急的讲,而亚兰的眼睛定定的看住我,他的眼眶一圈一圈变成淡红色,那种替我痛的眼神,那种温柔、了解、同情、关怀,还有爱,这么复杂的在我眼前一同呈现。而我只是快速的向他交代了一种身分和抱歉。我对那位同胞说:“我的朋友是这两天才认识的,他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们早走了,谢谢你。”
同胞冲进去拿出了照相机,我陪了他拍了几张照片,谢了,这才出来了。
走到西比留斯的广场边,告诉亚兰想坐露天咖啡座,想一杯热的牛奶。我捧着牛奶大口的喝,只想胃可以少痛一点。那段时间里,亚兰一直默默的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喝完了牛奶,我对着他,托着下巴也不讲话。
“echo。”亚兰说:“为什么你昨天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给我分担?为什么?”
“又不是神经错乱了,跟一个陌生人去讲自己的事情。”我叹了口气。
“我当你是陌生人吗?我什么都跟你讲了,包括我的失恋,对不对?”
我点点头:“那是我给你的亲和力。也是你的天真。”我说。
“难道我没有用同样的真诚回报你吗?”
“有,很诚恳。”我说。
“来,坐过来。”他拉了一下我的椅子。我移了过去。亚兰从提包里找出一件薄外套来给我披上。
“echo,如果我们真正爱过一个人,回忆起来,应该是充满感激的,对不对?”
我点点头。
“如果一个生命死了,另一个爱他的生命是不是应该为那个逝去的人加倍的活下头,而且尽可能欢悦的替他活?”我又点点头。
“你相信我的真诚吗?”
我再度点头。
“来,看住我的眼睛,看住我。从今天开始,世上又多了一个你的朋友。如果我不真诚,明天清早就走了,是不是不必要跟你讲这些话?”
我抬起头来看他,发觉他眼睛也是湿的。我不明白,才三天。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明天,看起来我们是散了,可是我给你地址,给美国的,给希腊的,只要找得到我的地方,连学校的都留给你,当然,还有电话号码。你答应做我的朋友,有事都来跟我说吗?”我不响,不动,也没有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轻轻的问。
“我并不去分析,在咖啡座上跟你谈过话以后,我就知道了。你难道不明白自己吗?”
“其实,我只想做一个小孩子,这是我唯一明白的,只要这样,也不行。”我叹了口气。
“当你在小孩子的时候,是不是又只想做大人,赶快长大好穿丝袜和高跟鞋?”
我把头低下了。
他将我的手拉了过去。呀——让我逃走吧,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不要抖,你怕什么?”
“怕的,是自己,觉得自己的今夜很陌生——。”“你怕你会再有爱的能力,对不对?事实上,只要人活着,这种能力是不会丧失的,它那么好,你为什么想逃?”“我要走了——”我推椅子。
“是要走了,再过几分钟。”他一只手拉住我,一只手在提包里翻出笔和纸来。我没有挣扎,他就放了。
这时,咖啡座的茶房好有礼貌的上来,说要打烊了。其实,我根本不想走,我只是胡说。
我们付了帐,换了一把人行道上的长椅坐下来,没有再说什么话。
“这里,你看,是一块透明的深蓝石头。”不知亚兰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对着路灯照络我看,圆饼干那么大一块。“是小时候父亲给的,他替我镶了银的绊扣,给我挂在颈子上的。后来,长大了,就没挂,总是放在口袋里。是我们民族的一种护身符,我不相信这些,可是为着逝去父亲的爱,一直留在身边。”他将那块右头交给了我。
“怎么?”我不敢收。
“你带着它去,相信它能保护你。一切的邪恶都会因为这块蓝宝而离开你——包括你的忧伤和那神经质的胃。好吧?替我保管下去,直到我们再见的时候。”
“不行,那是你父亲给的。”
“要是父亲看见我把这块石头给了你——一个值得的人,他会高兴的。”
“不行。”
“可以的,好朋友,你收下了吧。”
“才三天,见面三次。”
“傻孩子,时光不是这样算的。”
我握住那块石头,仰脸看着这个人,他用手指在我唇上轻轻按了一下,有些苦涩的微笑着。
“那我收了,会当心,永远不给它掉。”我说。“等你再见到我的时候,你可以还给我,而后,让我来守护你好不好?”
“不知道会不会再见了,我——浪迹天涯的。”“我们静等上天的安排,好吗?如果他肯,一切就会成全的。”
“他不肯。”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很早以前,就知道的,苍天不肯……”我有些哽咽,扑进他怀里去。
他摸摸我的头发,又摸我的头发,将我抱在怀里,问我:“胃还痛不痛?”
我摇摇头,推开他,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要走了,你今天早班飞机。”
那时候,已是清晨四点多,清道夫一个一个在街上出现了。
“我送你回旅馆。”
“我要一个人走,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在这个时间,你想一个人去走一走?”
“我不是有了你的星石吗?”
“可是当我还在你旁边的时候,你不需要它。”
在他旁边慢慢的走起来。风吹来了,满地的纸屑好似一群苍白的蝴蝶在夜的街道上飞舞。
“放好我的地址了?”
我点点头。
“我怎么找你?”
“我乱跑的,加纳利岛上的房子要卖了,也不会再有地址,台湾那边父母就要搬家,也不知道新地址,总是我找你了。”“万一你不找呢?”
“我是预备不找你的了。”我叹了口气。
“不找?”
“不找。”
“那好,我等,我也可以不走,我去改班机。”“你不走我走,我去改班机。”我急起来了,又说“不要等了,完了就是完了,你应该感激才是,对不对?你自己讲的。刚才,在我扑向你的那一霎间,的确对你付出了霎间的真诚。而时间不就是这样算的吗?三天,三年,三十年,都是一样,这不是你讲的?”说着说着我叫了起来。“echo——”
“我要跑了,不要像流氓一样追上来。我跟你说,我要跑了,我的生活秩序里没有你。我一讲再见就跑了,现在我就要讲了,我讲,再——见,亚兰——再见——。”
在那空旷的大街上,我发足狂奔起来,不回头,那种要将自己跑到死的跑法,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转弯,停下来,抱住一根电线杆拚命的咳嗽。
而豪华的马德里之夜,在市区的中心,那些十彩流丽的霓虹灯,兀自照耀着一切有爱与无爱的人。而那些睡着了的,在梦里,是哭着还是笑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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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小黄猫的恋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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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很奇怪,这几天里那只小黄猫常常找不到。往日里,小黄猫跟孩子一天到晚在一起,追赶那才着地又滚开的皮球,戏弄那才歇下来又飞走的蝴蝶,彼此十分快活。吃饭的时候,小黄猫和孩子并排坐着,等孩子夹些鱼骨头之类的东西送到他嘴里。睡觉的时候,小黄猫钻进孩子的被窝,蜷着身子睡在他的肩膀。
他们两个从不分离,几乎梦里也没有孤单的时刻。可是最近几天,小黄猫常常不顾孩子,独自走开了。孩子尝到了从未尝过的鼓捣滋味,着急地要把小黄猫找回来。什么地方都找到了,在小黄猫常到的没生火的炉子旁边,在对存旧东西的房间里,在破板壁的窟窿里,在院子角落里的水缸后面,都像找绣花针似的找过了,不见一丝踪影。
有一天,小黄猫自己懒洋洋地回来了。孩子非常快活,迎上去把他抱在怀里,呜他,吻他,比平时更加亲昵。但是孩子立刻察觉到小黄猫有点异样,对于这样的亲热的欢迎,小黄猫没有一点快乐的表示,平时那样轻轻地吟哦,活泼地蹦跳,也都不来了,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孩子一不当心,小黄猫又独自走开了,好几回了,小黄猫老是这样。
孩子哪里料得到他的好朋友小黄猫,那只眼睛发亮,毛色美丽的小黄猫为什么跟他疏远,不再跟他一起玩儿呢?原来小黄猫恋爱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一丛灌木的前面有一个清浅的池塘。树枝伸在水面上轻轻摇动,把池塘边装点的非常美丽。缠在树枝上的藤正开着蓝色的紫色的小花,清清楚楚映在池塘里。一头鹅儿雪白的羽毛衬着碧清的水,有种说不出的美。小黄猫正好来到池塘边散步,一看见鹅儿,爱情就火一般的燃烧起来了。
她确实是一头美丽的鹅儿,一身柔软的羽毛,戴着黄玉似的鹅冠,眼睛闪着金光,左顾右盼,好看极了。谁看见了都会爱她,何况是第一次看见她的小黄猫。他还是一只年轻的小黄猫呢。
小黄猫走近一点儿,用他的固有的柔和声音说:“白衣的小姑娘,你在水面上游泳,好快乐呀!”
“我很快乐!”鹅儿屡微转过头来,眼睛半开半闭,越见得姿态优美。小黄猫快乐的闭上眼睛,好像嘴里含着块糖,仔细品尝她那姿态的滋味。
“你独自一个在这儿,不嫌寂寞么?”停了一会,小黄猫问。
“到不觉得。不过谁要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