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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短篇小说集(国内篇)-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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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瞎子正跌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想那么等死。老瞎子懂得那绝不是装出来的悲哀。老瞎子把他拖进一个山洞,他已无力反抗。

老瞎子捡了些柴,打起一堆火。

小瞎子渐渐有了哭声。老瞎子放了心,任他尽情尽意地哭。只要还能哭就还有救,只要还能哭就有哭够的时候。

小瞎子哭了几天几夜,老瞎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守候着。火头和哭声惊动了野兔子、山鸡、野羊、狐狸和鹞鹰……

终于小瞎子说话了:“干嘛咱们是瞎子!”

“就因为咱们是瞎子。”老瞎子回答。

终于小瞎子又说:“我想睁开眼看看,师父,我想睁开眼看看!”

哪怕就看一回。“你真那么想吗?”

“真想,真想——”

老瞎子把篝火拨得更旺些。

雪停了。铅灰色的天空中,太阳象一面闪光的小镜子。鹞鹰在平稳地滑翔。

“那就弹你的琴弦,”老瞎子说,“一根一根尽力地弹吧。”

“师父,您的药抓来了?”小瞎子如梦方醒。

“记住,得真正是弹断的才成。”

“您已经看见了吗?师父,您现在看得见了?”

小瞎子挣扎着起来,伸手去摸师父的眼窝。老瞎子把他的手抓住。

“记住,得弹断一千二百根。”

“一千二?”

“把你的琴给我,我把这药方给你封在琴槽里。”老瞎子现在才弄懂了他师父当年对他说的话——咱的命就在这琴弦上。

目的虽是虚设的,可非得有不行,不然琴弦怎么拉紧;拉不紧就弹不响。

“怎么是一千二,师父?”

“是一千二,我没弹够,我记成了一千。”老瞎子想:这孩子再怎么弹吧,还能弹断一千二百根?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

这地方偏僻荒凉,群山不断。荒草丛中随时会飞起一对山鸡,跳出一只野兔、狐狸、或者其它小野兽。山谷中鹞鹰在盘旋。

现在让我们回到开始: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象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一九八五年四月二十日


。。



柯灵:狗难

×××小×说×网

刮着风,天上有雨意。一个深秋的阴晦的午后,我从上海近郊踽踽地跑回寓所。

经过一处荒场的时候,耳边送过一串呜呜的狗哭,夹杂着断续的吠声,听起来悲哀而惨厉。

荒场上有乱莽莽的衰草,萧萧的白杨。一座孤坟上站满了人,大半是拾荒的孩子,目光都望着坟旁那个用洋铁皮围成的小型圜墙;圜墙四周也围着人,一个个弯着腰,把头贴近圜墙的隙处,仿佛正在窥探里面的秘密。

我好奇地走近去,一只狗正在里面作悲愤的绝叫;但忽地砰然一声,破空而起,同时那叫声就寂灭了。

我挤进人丛,找着一个小小空隙,也开始向里面窥探。─—原来那是个“狗牢”,每天从街头巷尾被用铁车捉了去的野狗都关在这里,这时候正有人在执行野狗的死刑。

我占的地位很好,里面的一切看得很清楚。狗牢的一面有一道门,进门处就用铁丝网划出个小小的地位;铁丝网的防线以外,大约有几十匹大小不等的野狗;彷徨徨无计地来回走动。

它们的眼睛发着异样的光。尾巴下垂。像一群饿狼。但它们的眼色是乞怜的,而且神情也显然不能镇静了;无可奈何地徘徊瞻顾,哭泣般呜呜地叫着。有的侧过头望望铁丝网里面的人─一它们的刽子手,接着昂首向天,绝望地狂吠几声,似乎要乞求制裁:有的沿了洋铁皮的墙脚惶惶然走着,走到墙角边,略一犹豫,便纵身向墙顶跳去,想逃出这末日的惨劫,可是墙太高了,跳墙的结局只是被猛的摔倒在地上。铁丝网里面走出一个汉子来,拿着一根竹杠,杠头上有一个活络的铁丝圈。

平时曾经听到过许多“义犬救主”一类故事,当那汉子闯入狗群的一刹那。它们便很快地从我的记忆中浮起,想到狗子们那一份天赋的聪明勇敢,我禁不住为那汉子担忧:我想他也许会被那些亡命之狗所包围的。可是接着我立刻知道那是一种可笑的杞忧了,因为他刚跑出铁丝网,狗子们就吃惊似的远远避开。

汉子对准一只壮大的黄狗走去,那黄狗只是后退。等到逼近身边,悻悻然张开口来的时候,却早被那汉子从容举起竹杠,用铁丝圈套住了它的头颈,─—它的同类张皇地目送着它被拉进铁丝网,于是又彷徨无计地来回走着,呜呜地哭泣。

黄狗用它所有的力气在挣扎,在狺狺地绝叫,却被竹杠抵住了,动弹不得。另一个手里拿着怪异的手枪的人,把枪口对着了它的脑袋;砰!黄狗的眼睛应声翻了白,默默地倒下去了。汉子随手将它丢在一边,那儿堆着十几匹血痕狼藉的狗尸。

我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

汉子又跑出铁丝网来了,这一回捉住了一只有点癞皮的黑狗。……我接连看了这被宰割的悲剧,最后向那些正在呜咽、呻吟、彷徨无计的狗子们,投了失望的一瞥,便匆匆离开了荒场。

呜呜的鸣声还是从后边传来,我有点悲戚。世上有一种奇怪的动物,他们有天赋的聪明,可是这聪明只用于对主子的愚忠;却没有合群自卫的习惯。狗子们的结局我已经看见了:跟黄狗和癞皮的黑狗那样,一例的,分别的宰割,直到最后一匹。

我恍惚参观了人间地狱的一面。

天色显得更灰黯,昙云压得低低的,恐怕就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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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双琴祭

 生?

那两棵树,最适合取其材而做琴。并且,肯定能够做成两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

它们是生长得极慢的树,好的提琴之所以名贵,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位七十余岁的老制琴师呢,一生已经做过无数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了。他的经验是,一棵那样的树,只能锯取一段,做成一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若锯取另一段再做一把,音质将比第一把小提琴逊色得多。

老了老了,他就生出一个夙愿来,打算同时做两把小提琴,使它们在音质上不分轩轾,都成为名琴传于世。

琴取于材,材取于树。老制琴师当年亲手栽下两株小树苗,守望着它们的生长已经十余载了。两棵树在三千六百几十天里,不但各自增加着年轮,也像少年和少女渐渐长成健壮的青年和标致的女郎一样,深深的相爱着了。它们彼此欣赏,彼此赞美,通过叶片晃动时发的出的沙沙声响,永不厌倦的诉说着缠绵的情话。当它们的枝条长了,它们是多么的盼望起风啊。借助风的吹拂,它们就可以彼此亲爱到对方的身体了。啊,那枝条和枝条的触绕呀,那叶片和叶片的摩擦呀,便体现着它们之间的一种柔情蜜意了呢!便是它们的销魂时刻了呢!它们是那么爱悦对方的新枝,它们是那么喜欢对方的每片新叶,宛如男人爱悦女人白润的肌肤,宛如女人喜欢男人的浓眉和硬发……倘风高四级以上,它们的树冠将会被整体吹弯,树冠依偎向树冠之际,它们便用所有的手臂趁机彼此拥抱,那时它们都会幸福的发出陶醉的呻吟,并都祈祷风级更大……

但是老制琴师却病倒了。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有一天唤儿子至床前,殷殷叮嘱到:“儿子啊,世人对于任何事物,包括人的才能,总习惯于评论出个孰高孰低。我曾有位师兄,他是我最敬佩的制琴者。但是他没能经得起世人在我们之间进行的孰高孰低的评论,他是怀着对我的嫉恨死去的。这一点我很清楚。所以我一直有个夙愿,想要制成两把音质同样优良的小提琴,以此向世人证明,世上有些不同事物的美好是同样的。在美好和美好之间为什么还要比来比去呢?这是由于人心的偏狭导致的愚蠢啊!儿子啊,我想做的事我是做不到了,你可一定要替我做到。我认为人是需要这种教育的……”

第二天,老制琴师就死了……

后来,他的儿子伐倒那两棵树,锯取了它们各自最好的一段,以同样的耐心和细心,制成了两把小提琴。

他请来了一流的小提琴演奏家试琴。小提琴演奏家拉了一支名曲后,置琴轻松片刻,复操琴演奏同一支名曲。

琴音终断,制琴师的儿子问:“大师啊,您认为哪一把琴的音质更优良呢?”

小提琴演奏家奇怪的反问:“小伙子,难道我刚才不是在用同一把琴演奏吗?”

“不是的大师,是两把琴呢。趁您分神,我调换了它们。”

大师惊叹的说:“真不可思议,如果连我都不能区分,那么它们就是音质同样一流的两把小提琴了!”

大师恐自己的结论不够权威,又请来了他的朋友,一位执棒资历和声望极高的指挥家。我们都知道,一流指挥家的耳,乃是区分音调和音质的最敏感的“仪器”。

指挥家也没能区分开来。

经两位大师做出了权威性的结论,制琴师的儿子如释重负。

他把两把琴送到了琴店,郑重地交待:“如果有谁在这两把琴中反复比较、挑选,自以为是地评优评劣,那么无论他最终选择了哪一把、无论出价多高,都不卖给他。如果有人说它们是同样好的琴,那么可以将两把琴都送给他。如果是两个人,那么一人一把。”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两把琴即没被卖出,也没被送出。

终于有一天,来了两位父亲,带着两名少年。两名少年是未来的小提琴演奏家。他们的父亲是好友,他们是陪儿子们来选琴的。两名少年的演奏水平,已经达到了配拥有名琴的程度了。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两只朴素的琴盒上,琴盒里 ,是那两把音质同样优良的小提琴。

于是店主取出两把琴让他们试一试。

他们各拉一曲后,不约而同的对父亲说——那正是他们所期望拥有的琴。

店主问:“琴的音质总是有优差之分的,你们不需要交换了再演奏一曲吗?如果你们出了门又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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